纸灵自然是对自己的主人言听计从。哪知它才刚刚将腰弯下了寸许,一道银色寒光骤然从远处的密林中飞射了出来,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威猛凌厉,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那个纸灵的脑袋,顷刻间就将它炸成了一地纸屑。
下一瞬,空旷深邃的密林间就响起了宸宴冰冷阴沉的嗓音:“再敢有下次,炸得就是你的脑袋!”
月鎏金:“……”你不是、走了么?!
月鎏金瞬间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了原地,屏息凝神,紧张兮兮地上下左右环顾着,生怕宸宴忽然从某片黑暗的丛林间冒出,一刀砍死她。
但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脸,冷汗都已经冒到下巴了。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月鎏金才注意到,自己脚边的地面上竟插着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寒光闪闪,威风凌凌。
是银月!
月鎏金当即就喜上眉梢了,直接握住了刀柄,将雪亮锋利的银月刀从土地里拔/了出来,潇潇洒洒地挥舞了几下,然后,气势狂傲地持着长刀,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地大喊了一声:“落魄太子,别装清高了,你才舍不得杀我呢!你就是喜欢我,不然你干嘛舍不走?干嘛偷偷藏在林子里看我?干嘛要把银月送给我?你就是喜欢我!别不承认!哼!”
隐身于不远处密林之中的宸宴并没有理会月鎏金,放下环抱在身前的手臂的同时,站直了斜抵在树干上的身体,连肩头蹭上的灰尘都没拍,转身就走。
却在转身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唇角,同时心情不错地想着:这次鲁莽了,不该直接炸了那个纸灵,如果再有下次,就直接放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纸灵出去吓唬她。
然而他才刚往前走了几步,月鎏金的喊声就再度从身后传来了:“一个月之后,你必须来妖界找我,不然我就用这把银月将你大卸八块!”
啧,真是没良心。
轻叹口气,宸宴终于出了声:“知道了,野蛮凤凰。”
嗯?
说谁野蛮呢!
但是月鎏金现在心情好,不打算和他计较,美滋滋地抱着银月刀,爱不释手地欣赏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早,她就动身返回了馥国。此前她让秦时代替她去给家中送钱,并与秦时约好了,一个月后在馥国都城以西四十里的那片山林中相见。
如今一个月时间快到,她也该去赴约了。
她本打算先从秦时那里寻问一下自己家里现在的情况,然后再回去,这样心里好歹还能踏实一些,有个基本准备,不会那么的手足无措。
然而约定时间到来,秦时却没能按时归来。
月鎏金惊讶意外又不知所措,难不成是因为秦时没找到她的家?还是娘亲带着弟弟妹妹们搬家了?总不会是,娘亲改嫁了吧?
爹死的早,娘独自一人拉扯着他们这帮兄弟姐妹长大,很是辛苦,如果真的改嫁了,也情有可原……
月鎏金越想,越愧疚,觉得自己离家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竟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一概不知。
又焦急难安地在那个林子等了几天,她终于等来了秦时。
然而秦时为她带来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有关自己家人们的消息,而是妖界众生被大肆屠杀的噩耗。
以悬壶宗为首的无数修道之士涌入妖界,大肆猎捕凤族,断其凤翅,拆其凤骨,放其凤血,剜其凤心。
人心贪婪,永无止尽。
所以,他们想要的,远不止是可攻克瘟疫的凤血。
在他们眼中,凤凰的浑身处处,都是宝物。
等月鎏金再次回去时,整片沼西梧桐山,都被烧成了一望无际的漆黑焦土。
少小离家老大回,回来之后,却是家破人亡。
她竟成了第二个朱千瑾。
从月鎏金有记忆开始, 沼西梧桐山就是一片水汽丰沛的绿荫之地,山中遍布高大葱绿的梧桐树,每一棵树上, 都栖息着一户凤凰人家。清晨日暮, 一只只金色凤凰展翅飞舞,盘旋于林, 凤鸣九天。
她还记得, 梧桐山中没有冬夏两季, 只有春秋,每每飞入高空, 俯览望去, 此地不是一片浓密喜人的绿就是一片金灿灿的黄。
春华秋实,年复一年。
在梧桐山的山顶,还有一片大湖, 湖水是七彩斑斓的, 水质干净的可一眼望到底。天气晴朗时, 阳光照耀,湖水波光潋滟, 清澈动人。
凤凰虽不善水, 但也爱戏水,也要用水、饮水。月鎏金记得, 小的时候,她经常会和弟弟妹妹们一起上到梧桐山的山顶, 在那片七彩湖的湖岸边无忧无虑地玩水, 玩着玩着就玩疯了, 常常忘了时间,总要阿娘亲自来喊他们回家, 时常喊了也不愿意回,非得让阿娘在他们的脑袋上挨个狠狠地啄一口才成。
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里,月鎏金时常想着,等自己以后可以回家了,一定要再去七彩湖边玩一次水不可,玩到日暮西山,玩到阿娘来喊她回家,但她就是故意不回,直到阿娘在她的脑袋上很狠啄一口。
她就是想再体验一遍被阿娘啄的感觉,想回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小时候。
可时光这东西,从来不等人。
等到月鎏金终于又回到梧桐山时,一切都与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那帮修道之士,虐杀了所有的成年凤凰,猎捕了所有的幼年凤凰,又放了一把大火,烧光了整座梧桐山。
就连山顶的那座七彩湖也没能免于一劫,七彩斑斓的清澈湖水变得浑浊不堪,湖底沉满了凤凰的残破尸骨。整片大湖,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夕阳西下,遍地屠杀的痕迹。
月鎏金满目茫然地站在了半山腰处,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自己的家到底在哪里了?一棵树都没有了。
儿时的记忆依旧清晰,现实却血肉模糊、一摊狼藉。与家有关的一切都不见了。
脚底一片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