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柏楠失声。
那一刻,他觉得可笑又可悲。
试问他该怎么自证,他可以做到生活完全自理,就同健全人一样?
出于礼节,那人又象征性地询问:“我这边会备注你的情况,到时候跟学院和校领导反映一下。你有意向专业吗?”
“机械工程。”
“哦……”那人长叹一口气,好心地提醒,“同学,据我所知机会渺茫,机械相关专业通常不会录取肢体障碍的学生,一方面,毕业要到工厂实习,你不方便下车间,另一方面,企业老板大概率也不会雇佣你。”
换了口气,那人语重心长地给出建议:“同学,你应该试试计算机类、财务类、语言类的专业,还有希望,也利于你就业,或是学一门手艺也能谋生。”
“谢谢。”
“不客气。”那人表示惋惜,“我感到很遗憾,残障人士除非特别特别优秀才可能被社会普遍接受。目前是这样并不代表未来也是这样,我相信过些年你们的境遇会有所好转的。”
“好,再见。”
“再见,祝你求学成功。”
“好。”林柏楠声带发涩,嗓子里传来捎着血腥味的痛感,没多么哀思如潮,他多少猜到了结果会是如此。
挂断电话前,他叫住了招生办的那个人:“老师——”
“还有什么事吗?”
会议室的玻璃窗倒映出少年影影绰绰的俊美脸庞,种种情绪呼啸而至,他绷紧下颌线,问道:“要有多优秀才算得上优秀?要有多优秀才能被接受?”
那日往后,林柏楠想被认可“优秀”。
升高二的暑假,数学和物理竞赛都下了通告,白天,他全心全意地陪袁晴遥备战英语大赛,晚上,他先完成两个小时的复健,再专心致志地写奥赛题。
他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但不意味着他能“裸考”,至少要了解考察范围和题目类型,不打无准备之仗,而且,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了,就投身认真去做。
这期间,袁晴遥在进入夏令营的第四天的晚上,情绪失控,抱着手机痛哭流涕。
她哭着对他说,拿不到二十强就享受不了高考优待了,害怕不能和他一起去s市的重点大学……
那时,蝉鸣声遮蔽了他沉重的呼吸音,他无法启齿,他有可能根本上不了大学……
最终,他把坏消息吞进肚子,只是给予她安慰和鼓励,弹琴唱歌给她舒缓神经。
她在努力,她在往好的方向进步,他不可以浇灭她的斗志。
再然后,林柏楠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被评选为省级优秀学生;获得了数学和物理竞赛省奖;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充当志愿者,还上了新闻报纸……
自受伤后,他很反感被外界过度关注,因为人们在看见他光环的同时,无可避免地会给他冠上“身残志坚”、“惋惜可惜可怜”之类的帽子,这些词汇在他的字典里全是贬义词。
他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评价,不等同于他情愿将自己推进公众视野之中,去接受不知轻重的评头论足。
但这一系列抛头露面、显山露水的举动他全部咬着牙做了,因为他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来佐证——
他或许是优秀的。
他或许优秀到能被大众接受。
然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林柏楠把这些荣誉摆在招生办老师的耳边时,获得的答复不过是被美化了的拒绝:“同学,你确实很优秀,百分之九十的健康学生都达不到你的高度,但我们必须考虑现实问题……实在抱歉,我校暂且不予考虑。”
“……”
他哑然。
林柏楠自知大学求学不会像中学时期那般顺遂,特别是他又不愿意学医,没了家人的庇护会比一般人辛苦。
他们走平坦宽阔的康庄大道,他走荆棘丛生的羊肠小径,未尝不可,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面前根本无路可走。
尤其是通话后的第三天,他接连收到了数学竞赛组和物理竞赛组以他身体为由,婉拒了他加入“决赛冬令营”的邮件……字里行间透露出歉疚,结果倒是给的一点儿也不手软。
彼时彼刻,少年怔怔地望着电脑屏幕,指间麻木得犹如在冰水里泡了一宿。
有顷,他叉掉邮件,退出邮箱,拉起轮椅手刹,面无表情地划着轮椅回了卧室。
无所谓。
不用跑去b市折腾一趟也挺好。
反正拿不拿全国奖项于他而言意义不大,又不能帮助他去s市读重点大学的机械相关专业。
那时是2012年年底,高二上学期画上句号。
一年过去,林柏楠没收到s市任何一所大学乐意接受他入学的回复。
2013年春节前夕,林家三口在餐桌前吃饭。
蒋玲剥了一只虾放进林柏楠的碗里,掀起眼皮看了眼林柏楠,试探性地问:“s市的大学有什么最新进展吗?你收到你想听的答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