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些经常一起玩的。”
“妈妈还以为有新朋友加入呢。”眼见林柏楠不怎么愿意搭话的样子, 蒋玲往旁侧瞥去,转动方向盘拐弯, 嘀咕一句,“最近在学校常看见遥遥和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出出进进的,遥遥过生日没有请他呀……”
蒋玲没有指名道姓, 但那个男生是谁有目共睹。
“……请了。”林柏楠轻声说道。
刚才一个转弯, 他的脚腕控住不住打了折,软绵绵的两条腿倒向右边,他摆好腿脚,反问:“魏阿姨也看见了?”
“大概,学生们的动向老师其实都看在眼里。”
“他们不是学校禁止的那种关系。”语气笃定, 可实际上林柏楠心里没底气, 他维护道,“就是普通同学间的正常相处, 不会做出格的举动,妈,你和魏阿姨别误会, 别批评她。”
“……”蒋玲没接话。
此时, 他们即将到家,汽车行驶到了小区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蒋玲一边寻找合适的停车位, 像那种两侧都停了车的车位,挪动空间太小,林柏楠不方便出来,一边问道:“楠楠,你大学被拒的事跟遥遥说过吗?”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蒋玲又在中央后视镜中暗暗地观察了林柏楠几秒,发问:“为什么不说?让她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林柏楠听出来了,蒋玲已然默认不会有s市的大学接受他。
内心本就负重累累的一天,又添了一块巨石,他话里有话:“她现在很努力地在学习,在进步,在朝心之所向前进,我不想浇她冷水。”
蒋玲听懂了潜台词,林柏楠在暗戳戳地责备她泼了他冷水。但她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过来人,明白人生中的众多无奈,有时,光靠努力很难改变什么,尤其是打破固有的认知和规则。
她老生常谈道:“我这盆冷水是让你头脑清醒过来,不要再做无用的努力。”
冷水再次迎头浇下,林柏楠牢记林平尧临行前的叮嘱:“爸爸说服了妈妈不干涉你参加机器人大赛,但爸爸回来之前,你尽量少和妈妈探讨选大学、选专业的事。你俩都犟,我怕没人调和,你们都在气头上会说出伤害彼此的话。”
这些日子,林柏楠避免提及“大学”、“专业”、“机械”之类的敏感话题,那天晚上,他同样小心避开,抬指说道:“妈,左前方有个车位,就停那儿吧。”
他想错开关注点。
可蒋玲不依不饶地追问:“林柏楠,你这么执着地要去s市,是不是因为遥遥要去?”
“……”
算是默认了。
“林柏楠,你的执念真不少啊!”蒋玲按照林柏楠所指方向将车停下,手握方向盘,她借用后视镜盯着林柏楠冷冷地笑,“我肠子都悔青了。初中高中就不该让你和遥遥念同一所学校,不该不加制止你和遥遥越走越近,不该纵容你越陷越深!”
“不加制止?”听言,林柏楠也冷笑一声,在后视镜中与蒋玲目光相撞,“我当时和爸说过,初中也要和袁晴遥同班。爸当着我的面给校领导打了招呼,可为什么后来我们一个分到了一班,一个去了十四班?”
蒋玲眼中划过一瞬的张皇。
“升高中时,袁晴遥凭借自己的本事考进了重点班,你没办法动手脚了……”赤裸裸的戳穿让林柏楠于心不忍,他后脑勺紧紧地抵着头枕,语带凄凉,“她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带我走出自我封闭,帮我回归学校……”
鼻头微微酸楚,他低声问:“用完她就可以丢了吗?”
多年前,那令人心碎的记忆,犹如洪水猛兽般顷刻间冲破蒋玲的心理防线——
五岁,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林柏楠;六岁,第一次坐起来身体东倒西歪,吓到掉眼泪的林柏楠;七岁,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后漠然麻木的林柏楠;八岁,入班那日低下头不愿做自我介绍的林柏楠……
以及往后每一年,脸上多了笑容的林柏楠。
蒋玲深知林柏楠是个早熟的孩子。小学时,他死活不肯搬家,为了学会上下楼梯,磨得一手水泡,还不愿意带药膏去学校,从那个时候起,她察觉出了苗头。
这些年,她很矛盾,心里不停地左右拉扯……
感性一边,她欣赏并且喜爱袁晴遥,把遥遥当作自家女儿宠,她乐在其中。看着林柏楠因为遥遥的一颦一笑而增添了活力,她倍感欣慰,想让“小太阳”持续照耀林柏楠。
理性一边,明眼人怎会看不出,袁晴遥对林柏楠的感情是“友达以上,家人未满”,再温馨暖意,再无微不至,无关乎爱情。她见不得林柏楠无法自拔,遭受情伤,同时,也顾虑孩子们的关系会让两家人这么多年的交情生出嫌隙。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蒋玲掩面摇头:“妈妈也很感激遥遥,真的非常非常感激遥遥啊……”
“妈,你不是喜欢袁晴遥吗?那为什么阻止……”
“我喜欢遥遥有用吗?!你喜欢遥遥有用吗?!遥遥她不喜欢你啊……”终于,蒋玲伏在方向盘上奔溃大哭,长发散落,遮住了她悲恸的脸庞,“我这么聪明、这么优秀的孩子,凭什么上个大学受歧视,连喜欢一个人都处在那么劣势的地位啊!当初给你取名叫林森森,是不是就不会……”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响彻狭小的空间。
夏夜的停车场里又闷又热,车内开了冷空调,不知是不是风力太足,竟吹得林柏楠的眼眶发红。
他比任何人清楚,袁晴遥不喜欢他,准确来讲——
她对他的喜欢,与爱情无关。
林柏楠一直知道,从很早以前就知道。
快十年了,他默默守候在她的心房门口,迟迟进不去也等不到她开门,他在她的庭院里埋下了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以陪伴为肥料,滋养丰沃,以关爱为水源,浇水灌溉。
日复一日,种子破土而出长成了小树苗,小树苗向上攀高长成了参天大树;年复一年,他从小男孩等到了大男孩,她从小女孩变成了大女孩。
她一次次透过窗户叫他“最好的好朋友”,就是看不到那棵为她而种的树郁郁葱葱,就是不邀请他进她的心门,他想进去,但低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双手……
很可惜,他不是那个拿钥匙的人。
他甚至知道,即使他身体健全,能跑能跳,也不是单一个眼神就足以拨动她心弦的理想型。
“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