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2/2)

梁齐因低头用衣袖擦了擦洇湿一片的床褥,神情不明,任季时傿怎么喊他都不开口,起身想要将茶杯放回桌子上。

“齐因,我喊了你好几次,你为什么不理我。”

季时傿动不了,只能艰难地扭过头,盯着床边近乎冷漠的背影,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地质问道。

梁齐因果然停下,死灰一般的脸上松动了几分,背对着季时傿站着,半晌才平静地开口道:“季时傿。”

季时傿顿时愣住,梁齐因从来没有直呼过她的姓名,更遑论是用这么冷淡的语调。

“我问你,你在城墙上打算玉石俱焚,与鞑靼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半分想到过我。”

季时傿神情愕然,“齐因……”

“你总说我是你在外的牵绊,我以为,我至少能留住你……”梁齐因自嘲地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我再回来晚一点,我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前世他从尸山血海里将季时傿挖出来,这段记忆之后的很多年都是他的梦魇,一直到现在好不容易要忘了,老天爷又让他经历了一遍,那么过去的那两年算什么,一场以假乱真的美梦吗?

“你总是让我不要冲动,不要冒险,可你自己呢?你从来不知道保全自己,我最讨厌这样的人,明明自己都做不到,却还要去要求别人。”

梁齐因低下头,握紧茶杯,“以后我再也不会听你的了,我也不会管你了,横竖你根本不在乎我说过的话,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季时傿目光微动,鼻子先是一酸,梁齐因很少向她表达这么一长串自己的想法,虽说并没有什么激烈的词汇,却更像一场让人无法辩驳的控诉。

梁齐因缓了缓情绪,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气,想要将茶杯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季时傿却以为他是要离开,立刻挣扎着抬起上半身,疼得她眼前一黑仍不知死活地往前方扑去。

“你别走!等等……”

季时傿半个身子悬在榻边,疼得肩膀抽动,梁齐因听见动静后脸色一变,慌乱冲上前扶住她,“你干什么,刚醒过来谁让你乱动的?你就非得……”

话还没有说完,季时傿便抬起还算健全的一只胳膊压下他的脖颈,声音都在打颤,“别走,你听我说……”

梁齐因一下子怔住,方才强装出来的冷淡猝然溃不成军,他根本没法对着季时傿冷言冷语。

“我并非不在乎你的感受。”季时傿嗓音沙哑,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如同有刀片刮过,“对不起啊……我不该丢下你,其实我很开心我还活着、很开心还能再见到你……我知道是你将我唤回来的,齐因,你不要讨厌我。”

梁齐因沉默良久,一开始回京以为季时傿埋骨在城墙下时,他已经哭够了,这会儿他眼角干涩,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他缓慢而平静道:“我没有讨厌你,相反,我很爱你,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你能做个逃兵,可我知道你不会。”

“如果这次你醒不来,以后无论是谁称帝我都不想再管了,我也没有力气。”

后半句他咽了回去,如果季时傿出了什么事,他绝不会独活。

不知道季时傿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忽然微微抬起头,嘴唇挨上他,怎知梁齐因往旁边避开脸,闷声道:“做什么。”

季时傿如实道:“我想亲你。”

闻言梁齐因神色有些松动,却仍旧嘴硬道:“少岔开话,我在和你说正事,你有在认真反思吗?”

季时傿不答,其实心里已经感动到一塌糊涂,然而她很少看到这么委屈可怜的梁齐因,季时傿不合时宜地心想,简直像被抛弃的小鳏夫一样,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梁齐因断珠似的流眼泪是什么样。

感动过后,色心又占据了高点,季时傿硬是抬头在梁齐因嘴角碰了碰,随后才回答道:“我怎么没有啊,我都听着呢,你能不能不要垮着个脸,不好看。”

过了会儿又指了指他下巴上的一圈胡茬,“记得把这个刮了,怪扎嘴的还。”

“……”

这哪里是在反思!

才深情地说完生死相依一类的情话,转头就被煞风景的人破坏了气氛,梁齐因简直快被她气笑,伸手将季时傿一把按回被窝里,恶狠狠道:“死不悔改,我再也不想同你说话了!”

决计

京城勉强如从前一般开始正常周转, 距离新年不过十日,隆康一年走到了末尾,大靖上下却全然没有一点新年将近的喜悦气氛, 一片愁云惨淡。

尽管都城解决了危机,其他地方仍旧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南疆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好在西南提督马观同人还在健在, 援军抵达京城之后,火速收拾了残兵, 又继续南下支援。

梁齐因后来没多久就大病了一场, 季时傿询问了申行甫才知道, 梁齐因从前根本没有去过西域,也不会西域话, 他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让她放心安排自己出城。

两地相距甚远, 几个使臣大大小小的都有水土不服, 梁齐因也不例外,长久的跋涉与数日不眠的照顾换谁都受不了,但他一直捱着,直到季时傿醒来才终于撑不住。

这下温玉里要照看的人成了两个,还都是让她极为头疼且不听话的病人,一个养伤,一个养病, 不紧不慢地过完了隆康一年的年关,在新年的第一天, 季时傿便打算动身前往南疆。

新年伊始, 百官需得进宫向君王拜年, 尽管隆康帝有意想让皇宫变得喜庆一点, 但破败未曾修复的宫墙地砖还是明晃晃地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政变。

去年年末的战乱导致朝中官员死了一小半,大朝会的时候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戚方禹倒是没死在战乱中,只是心绪焦虑过头,而他又年老体弱,暂时无法处理朝中事务,隆康帝便索性准许他告个长假,并将他的职务拆分给其他人,话是什么说,但实际上还会不会还回来并不知道。

同样的也有其他一些人,在朝中人手不够的情况下,隆康帝仍旧一意孤行裁掉了一批人,熟面孔少了不少,为了填补空缺,吏部重新选拔了一群官员,有些是从任上提拔而来,季时傿上朝时看到一些生面孔,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近来宫里的裴淑仪很受宠,隆康帝嘉奖了她的父兄,前有九门卫左将军周适详造反,他死后职位空缺,裴淑仪的嫡亲兄长便接任了这个职位,裴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恩宠,季时傿不免怀疑,这些事情当中,裴逐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照例,百官从东华门入,帝后乘辇轿前来,众人齐声颂贺,皇后是与隆康帝同在封地相依为命过的李氏,然而今日与隆康帝一同出现的却不是她,而是身着华服,戴着九天金凤步摇的裴淑仪,众人不免惊奇,礼部的一名官员解释道:

“皇后娘娘偶感风寒,凤体未愈,陛下体察,故特准裴淑仪暂时代替皇后前来完成贺春礼。”

另一名官员忍不住暗斥道:“此实乃僭越。”

“什么僭越,我劝你少说两句,皇后父兄获罪,家世不堪,难任一国之母,裴淑仪迟早要做皇后。”

季时傿正想着他们交谈的内容,佩着紫金腰带的裴逐便忽然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大将军,陛下知道您伤势未愈,特遣臣过来知会您,您可以不用跪着。”

说罢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手臂,季时傿抬起头,裴逐如今脚踩青云,扶摇直上,笑得春风得意,季时傿诧异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不了,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这样不合礼数,臣跪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