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头七过后,我也即将踏上回归的路途。临行前,母亲把她为我早早纳好的鞋垫一双双放在我的手上,又给我亲手缝制了几双款式新颖的拖鞋,她看着我眼眶发红,欲言又止,我这才发现几天之内母亲头上的白发陡然增多,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大女人了……
“妈妈,如果你在家太孤单,就和我去城里一起生活吧。”我看着她这样极度不忍心,一想到她独自在家承受父亲离世的痛苦,我就心如刀绞。
她摇了摇头,她说:“那怎么行,等我把那批孩子送到初中吧。我去城里也没什么用,尽给你添麻烦。胜男,妈妈什么都不图,现在你爸爸走了,妈妈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了,只要你在城里过得开心,妈妈心也就宽了……你爸爸没走,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呢。以前想留他留不住,现在好了,不用留了,他就在我身边,想他了,我就上山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
“妈……你别这样,我最怕你难过了,你这样我怎么能够放心?”我哭了出来。
“傻孩子,我有手有脚的,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安心吧。再说了,你奶奶还在呢,你奶奶在你叔叔家也过得不好,我琢磨着把她接过来,我们娘两过,也好过她受你婶婶欺负……”妈妈虽然难过,但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了以后怎么过。
农村人最大的一点好处,就是认命。
我听妈妈这么说,心里宽了许多。奶奶和妈妈之间也有诸多的纠葛,却没想到,爸爸离世了,妈妈却能放下过去那一段段错综复杂的往事,想为爸爸替奶奶尽孝。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太过操劳,不许干重活,定期检查身体,多吃肉,别总舍不得吃东西。”我婆婆妈妈地说了一大堆,对日渐苍老的妈妈越来越不放心起来。
她瞪了我一眼:“只要你能好好工作,过两年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妈妈就是天天喝水也会笑的。”
就这样,我告别了母亲,再一次踏上了返回c城的列车。在途中,六堂哥打来电话告诉我已经找到了老陈,这件事他和在广东的堂叔会帮我处理,让我安心。
回程的列车上,看到一位父亲正在细心地给他怀中的女儿细细的鞭子,我突然想起从前父亲用稻杆替我绑头发的情景,一想到父亲,情绪突然排山倒海般涌来,我不由得又一次悲从中来,在火车上痛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场……
我的父亲,永别了!
☆、 冷面玉郎忽亲睐
回到c城的第一个晚上,我总算梦到了父亲。在此之前,父亲一直入母亲的梦,却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
梦里,我还是曾经那个扎着小辫子、穿着大红衣服的乡村野丫头,梦中我正挎着竹篮在田埂上采摘清明时节做青团的艾蒿,父亲远远地站在路边唤我道:“丫头,丫头,回来吃饭咯!”
梦中的父亲还是从前年轻时的模样,穿着白色衬衫和一条粗布裤子,脸上洋溢着一脸的笑容,手里举着儿时我最爱吃的糖果,远远地喊我回家……可是,当我奋力朝他的方向跑去时,他却离我越来越远,我看到他在不断地挥手,脸上一直挂着那副敦厚的笑容,任凭我怎么追赶,他离我的距离一直遥远……
我是哭着从梦中醒来的,醒来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周围漆黑一片,我却没有开灯,因为我一点都不害怕,那是我至亲的亲人。我明白,父亲是来和我做最后的告别的,他去世前虽然蒙受了巨大的痛苦,但是他用他的笑容告诉我他走得十分安详,他在梦里提醒我要记得回家,要记得在清明时节的时候去看他。
那一夜,我在心里默默地对着天上的月亮许下了心愿,我想告诉我的父亲,三年内我一定要在c城买下属于我和妈妈的房子,把在山里苦了一辈子的妈妈接到城里来感受城里的繁华……我知道那是妈妈一生的愿望,也是父亲最想为妈妈做的事情。
再一次归来上班,我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寡淡。人在经受了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对于生活又会有更深的感悟。
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我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成为了内训师的王若妍动不动召集大家开课,用她蹩脚的普通话和汽车知识企图在课堂上给我难堪,但是每一次她点名让我发言的时候,我一番专业的对话总让她哑口无言……每到这个时候,我总能看到顾永源一脸深意地望着我微微笑着。
最近,他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我们不曾对话,但是我总能有意无意地感受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一丝考究又有一丝魅惑,每一次我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愣一下神。我脸上错愕的神情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我有些反感他脸上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但是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帅……
9月份之后,公司莫名的人流量和成交的订单量都急剧减少,这让所有人都莫名承受了不少的压力。售后的情况尚且能够维稳,但是销售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不容乐观。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市场经理的冯毅也蒙受了空前的压力。公司改变了市场方针,在市场的经费急剧减少的同时,对每一次的市场活动要达到的标准却提高了,这让冯毅十分地难办。
冯毅私底下告诉我,张一怡交给他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他接手之后才知道这个市场部在张一怡的手中根本形同虚设,张一怡签下的长期户外广告、电台、纸媒等合同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在如今经费如此紧缺的情况下根本就是入不敷出,想要腾出手来折腾出一场稍微有特色的活动简直是太难。
我劝解了他一番,他摇了摇头,苦恼地说:“胜男,我看我们还是转行吧。你了解现在整个环境下的经济状况么?要知道,美国已经爆发了金融危机了,这一场金融危机势必波及中国。像我们这种合资企业,依靠进口处生存,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我最近已经看了很多的相关报道了,虽然现在影响还不是特别明显,但是最近我们店里的生意已经很受影响了。你想想看,买豪华车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不管是从商还是从政,都是一群对经济变化异常敏感的族群。在全球经济广泛受影响的情况下,我们的生存只会越来越艰难。”
彼时我对国内外的经济环境并不是十分了解,对冯毅说出这么一番话也十分诧异。“金融危机”这一个词在我的脑海里不过是高中政治课本上的一个概念词,我对此还没有形成足够的认知,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打算转行?”
他笑了笑,他说:“先撑着吧,实在撑不住了再说。我只是提前告诉你这些,希望你做个准备。我觉得现在中国的经济已经出现动荡的现象了,再往下,或许情况会越来越恶劣。不过我希望不会如此,毕竟现在大家生存已经足够艰难了。”
冯毅的话提前给我敲响了警钟,他在我的认知里,一直是一个有着远大抱负、却总是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男生。固然他有他不成熟的地方,但是他对人对事的看法还是值得参考的。
不过在我和大多数人的概念里,美国金融危机离我们现在的生活实在太过遥远,所以我并未太往心里去。
只是,在冯毅告诉我这些之后,公司整体的销售成绩的确呈现滑坡状态,甚至出现了罕见的一整天空无一人的情况。这样的状态让杨天华和曲歌都承受了空前的压力,而我刚刚立下买房的雄心壮志,只能被这残酷的现实所搁浅,一瞬间变得遥遥无期。
这的确让人焦虑,焦虑的不单单是我,还有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号的员工。首当其冲的曲歌和杨天华,则更是压力重大。因为连续两个月没有完成厂方的销售标准,曲歌和许维钧已经连续两个月被请到厂方“喝茶”,接受厂方的批评。
陈珂告诉我,不单单是我们店里的销售情况日渐不容乐观,集团其他店里的销售状况也都呈现下滑趋势,除了紧凑车型尚且还属于刚需品之外,中高档车型的销售量都大幅度下滑。
曲歌和许维钧为此整日东奔西跑四处开会,每一次回到展厅都是一脸的疲惫。他太忙碌,常常顾不上和我说话就上楼了,而我也放不下矜持去主动和他搭讪,于是每一次他在展厅出现,我都不由自主得用深情的目光一路跟随,直至他匆匆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这时候,我才收起我的黯然重新工作……
“用情挺深啊。”一个清冷、略带嘲讽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扭头一看,刚好对上了顾永源戏虐的眼神。我微微一笑,诧异他为何总是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语来针对我。
“这是一个小小的销售助理爱上了风流倜傥的销售总监的烂俗爱情故事么?”他在我耳边嘲讽道,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一字不差地落在我的耳朵里。
“顾永源,你有事吗?”我冷冷地问道,对他的话语不作回应。
“没事,就是太无聊了。我才知道销售顾问原来这么容易,轻轻松松就成了销售冠军。”他的语气依然淡漠,但是却带着忍不住的得意,仿佛故意在我面前炫耀。
的确,本就效益不好的公司,销售的业绩却被他占了大半。说来也是奇怪,人长得太帅的确很有优势,他只需要往门口一站,前来购车的女性客户无论老少都会不由自主地找他买车,而他只需要一笑,这笔订单的成交率就在89以上……这毫不夸张。
在此之前,公司已经有不少帅哥美女的存在,但是就算从前风靡展厅的应泽天,也没有如今的顾永源来得吃香。谁也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什么法宝,让无数女性富豪蜂拥而至找他买车,让公司的女同事为了他而反目成仇……他身上,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四个字:“红颜祸水”。当然,这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够贴切。但是一个男人靠相貌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还是让人无法钦佩的。毕竟,这不是真的本事。
“只能说,你爸妈把你生得太好。不过,这对于男人,不是一种夸赞吧?不管怎样,我觉得男人能力出色更加重要。”我淡淡地点评道,也不想与他多作争论。
“你怎知我的能力就不出色?”他皱了下眉头,似乎显得特别不悦。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时,门口已经来了一组客户,我丢下一句话,连忙迎了上去接待。
未曾想,他也跟了过来,在后面轻轻地喊道:“女士,我觉得这边这款车更适合您。”
那组客户中的两个女人一回头看见顾永源,大大地惊讶了一下,然后便不由自主地跟着顾永源去了另一个展车区域。我站在原地无奈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顾永源回头留给我一抹得意的神情,我却冷着脸转身,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我从老家归来后,他似乎就盯上了我,与其说是盯上我,不如说是针对我……而这一切,似乎就从那一天我急急忙忙请假回家撞上他开始。
陈珂说:“胜男,你别和顾永源走太近,公司里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你这样是给自己找麻烦。”
“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好像故意这样,故意针对我,故意主动和我搭讪,故意抢走我的客户,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