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2/2)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陆璘却能明白,这只是她的推脱之辞,相国寺与清雪庵一个在前山,一个在后山,以普通人的脚程,来回也要走两三刻,加上她好不容易偷跑过去,当然不会看一下就回去,一定是在前面看了半夜热闹,完全没管清雪庵那边的施菀。

“后来呢,你回去时,二少夫人醒了吗?”他此时倒平静下来,一字一顿,缓缓问。

锦心回道:“应该……没醒吧,奴婢只听到房里没动静,就自己睡下了……”

说罢,她怕被怪罪,又立刻补充道:“当时少夫人本来就每日躺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出门,奴婢……奴婢怕进去打扰她……”

陆璘意识到哪里不对,问:“当时少夫人生了什么病?是风寒吗?”

锦心呐呐道:“是……是吧……”

“什么叫‘是吧’?你是少夫人身边侍候的,你不知道?”陆璘厉声道。

锦心连忙回答:“焦妈妈说是,奴婢也不知道,之前一直是焦妈妈在侍候,等焦妈妈随夫人回府上,奴婢进去侍候时少夫人就已经病了,每日在床上休养,奴婢只需端茶送水就行了……”

“焦妈妈?”陆璘反问,“为什么是焦妈妈?”

焦妈妈是陆夫人身边的老人,府里的后辈对她都分外客气,怎么会轮到要焦妈妈去侍候施菀?

锦心回道:“奴婢不知道……那时在清雪庵,夫人和少夫人住的是个小院子,她们在院内,奴婢们都在院外,说是斋戒祈福要诚心,不可有太多人侍候,所以就焦妈妈一人在院子里侍候,奴婢们就在外面做些浆洗打扫的事。

“一直到大少夫人临盆,夫人便带着焦妈妈回来了,这时奴婢们才进院内去侍候,然后就是韦大人送糕点的事,还有重阳节的事,也就几天,等重阳节之后,焦妈妈就又过去了。”

陆璘明白,锦心对清雪庵的事一无所知,但清雪庵一定有事,他开口道:“你回去吧,今日我问你话的事,不要说出去。”

“是……”锦心战战兢兢离开,她前脚走,陆璘后脚就也从清舒阁离开,去了沉香院。

天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陆璘径直到沉香院正房中,焦妈妈从里间出来,和陆璘道:“公子要探望夫人么?施大夫说夫人哪怕在病中也要常擦洗换衣服,秋兰正在给她擦洗呢,公子要等一下。”

陆璘道:“焦妈妈,我有事同你说,烦请出来一下。”

焦妈妈有些疑惑,却还是与他一同出了正房,陆璘往左右厢房看了看,知道右边厢房是个空房,便从丫鬟手中拿了盏烛台进了那厢房,待焦妈妈进来,将门关上。

房中一盏灯,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与外面隔绝,便显得异常安静与狭窄,也平添了几分严肃的氛围。

他放下烛台,看着焦妈妈:“妈妈,六年前在清雪庵,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

焦妈妈神色微微一动,却是垂了眉眼,一副疑惑语气道:“公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六年前在清雪庵怎么了?”

她想了想,问:“我记得那时候是去祈福?”

“明面是祈福,背地里呢?”陆璘紧盯着她问:“母亲从没有住到那里祈福过,为什么那次要去?她一向喜欢大嫂,为什么要带菀菀去?为什么她提前回来了也没让菀菀和她一起回来?为什么菀菀回来像大病一场,真是风寒吗?”

焦妈妈还未开口,他便接着道:“焦妈妈可以对我隐瞒,但我能去问菀菀,也能现在就去问母亲,她在病中,焦妈妈想必是不希望我去逼问母亲的吧?”

焦妈妈无奈道:“公子也知夫人在病中,这种时候,这么久远的事,提起来不是影响夫人养病么?”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陆璘加重了语气。

他声音里带着怒气,焦妈妈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的,施菀如今又在后院,确实瞒不过去,便道:“那时候,公子与少夫人一直不曾同房,但在那之前一个多月,同房了吧?”

陆璘自然记得这些,却不知道她提起这个做什么。

焦妈妈继续:“那时候,少夫人怀孕了,却正是国丧,公子又在风口浪尖,朝中今日一桩事,明日一桩事,夫人怕这事给公子和陆家惹来祸端,便带少夫人去清雪庵,对外称是祈福,其实是偷偷把那孩子给打了。”

陆璘久久看着她,似乎恍然在梦中,不敢置信。

好久他才问:“菀菀她……也同意?”

焦妈妈看他一眼,叹声道:“她自然不同意,她那时候的日子过得艰难,好不容易有个孩子,怎么会同意……可实在是没办法,大约也是心疼公子吧,最后还是同意了。”

“那她怎么……”陆璘想说她怎么不来找他,却陡然想起那一日大雨,她到他房中来找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就脸色苍白地回去了,连伞也忘了拿。

因为他问她,她是不是在香中下了药。

就是那次……她那次就是来找他的,她要保住孩子,要找他求救,但因为他这句话,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就走了。

他紧紧攥住手,几乎带着哽咽,艰难开口道:“所以去了清雪庵,你们就给她……打掉了孩子?”

焦妈妈半晌才无奈道:“当时没有办法……”

“所以她并不是风寒,而是堕胎小产……”

焦妈妈点点头。

陆璘用了许久来恢复平静,又看着她问:“重阳节之后,你再去看她,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焦妈妈摇摇头:“少夫人那时候没什么话,都是坐在床上发呆……不过我想起来,她原本休养得差不多的,但重阳节之后似乎更虚弱了,也不知是真受了风寒还是什么,整个人像少了半条命似的,也许是天冷没添碳火?不过又喝了些药,在那里多休养了半个月,也好了。”

陆璘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几乎不能思考。

一切一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么多年,她们没有一个人说,他也一直不知道。

明明这么多疑点,这么多蹊跷之处,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发觉,没有怀疑,为什么?

他苦笑一声,无法接受那时的自己,也无法接受此时得知的真相。

“从头至尾,你们都没有告诉我,一直瞒着我……”他痛声道。

焦妈妈抹了把眼睛道:“夫人这都是为了公子……”

此时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二公子,焦妈妈,你们在里面吗?”

焦妈妈与陆璘都没出声,丫鬟又道:“焦妈妈,夫人问是不是二公子来了,她那边都好了,让我喊公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