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强烈的酸涩感充满了我的胸膛。
那一年,妈妈离开时,从我心口挖走了一块东西,她让我明白了失去的痛苦。而此时此刻,我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将失去一件贵重的珍宝。
小时候我不喜欢读书,可现在读书已经成为了一种幸福,它让我远离了周遭女人们麻木苦楚的脸,远离了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枯燥乏味的煎熬,甚至远离了暴乱街区中喧嚣尘上的恐惧。
书籍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我安心,就好像能营造出一座强大的堡垒,将我保护在其中。
老师说,他怕我的眼睛会失去光辉。此刻,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没入了一片黑暗中,再也看不到方向。
圣诞过后,我回到新城,惊奇地发现附近几家商店都挂上了乔纳森的招牌。
住在隔壁的梅丽莎说:“乔纳森先生带着他的一帮弟兄从战场上回来了,我觉得他们更可怕了,身上杀气腾腾的,他们上过战场了,所以是杀过人了吧。”
“他们可真有钱啊,整条街都快被他们买下来了。”
“说是粮食价格太高了,很多人没有亲戚朋友接济,只好花真金白银去买粮食,乔纳森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那么多粮食,只用几袋米就换了人家一座房子。”
“这些坏蛋!”我骂道。
“你说什么呢,就算不买他家的粮食,也要买别人家的,没见便宜多少。”梅丽莎小声道,“对了,你听说莉莉安的事了吗?”
我摇摇头,莉莉安已经很久不来学校了。她爸爸虽然平安从战场上回来了,但没了工作,家里也没有田地,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比尔·乔纳森向莉莉安求婚了,但是乔纳森夫人不同意,黑加尔先生可冷酷了,一句断绝关系,就把比尔赶出了家门。”
我想起婚礼那天的事,不由得唏嘘。
“之前他到处找工作呢,可没有乔纳森先生点头,哪家肯让他干活啊,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梅丽莎担忧地说。
她很关注乔纳森家的双胞胎,那年,她弄丢了家里买面包的钱,不敢回家,一个人蹲在街头哭泣,比尔看到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帮她付了帐。从那以后,每次我来这里,她都会不经意地提起他们,如果我和她谈论,她就会兴致勃勃说个不停。
我不明白乔纳森家的兄弟们为什么那么有吸引力,明明这个家族坏事做尽,难道是因为他们有钱?
从小我就特别害怕他们,可周围的女孩子们却不这么想。
我曾听几个女孩偷偷谈论乔纳森家的二儿子黑加尔先生,她们用一种仰望天神的崇拜口气,说他多么英俊,多么强壮,多么厉害。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少女傻乎乎地说,如果能给黑加尔生个孩子,那将是她莫大的荣幸。
“安妮,你和海涅先生是同学,能帮我问问比尔的情况吗?”梅丽莎期待地望着我。
我叹气道:“我和他们一点都不熟。”
梅丽莎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你怎么了?”
梅丽莎摇摇头,就是不说话。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以前不说破,是担心一直压抑的事情一旦揭露出来,就很难再藏回去了。
“你喜欢比尔……是吗?”我低声问。
梅丽莎看着窗外,神情恍惚:“我不知道……”
我真不明白,她竟然会因为比尔的一次帮助,就死心塌地爱上他。我也喜欢丹尼哥哥,可自从明白不应该和他在一起后,就很少再想起他了。我不懂这种明明对方一无所知,也时刻挂念着对方的心情,于是劝她说:“比尔喜欢莉莉安,都向她求婚了啊。”
“我知道,我没打算告诉他,只是担心他而已。”
迎着她忐忑又希冀的目光,我只得点头:“好吧。”
……
莉莉安住在三个街区外的一栋居民楼里,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见我出现在她家门外,莉莉安很惊讶。
“安妮,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手上却长满了冻疮,原本纤细洁白的手指肿得像胡萝卜,一看就是冬天没钱烧柴。
“哦,不麻烦了,我是来给你送笔记的。”我把自己的笔记给她,“你太久不来学校,功课已经落下了很多。”
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凝望着我,忽然愉快地笑了:“谢谢你,进来坐会儿吧,和我说说话。”
“还是不打扰了,我听到你妈妈在发脾气。”
刚才一开门我就听到了她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做100斤才给8个土豆!我们就是全家累死!手做烂了!也没用!我们怎么活!怎么活……”
莉莉安苦笑着说:“最近日子不好过,妈妈火气很大,那我送送你吧。”
新城的冬天很萧索,天空灰蒙蒙的,仿佛纺织厂里的碳灰和棉絮飞出厂房,布满了整个天空。
我和莉莉安一前一后走在沿河的石子路上,彼此沉默。
其实我们很陌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有点害怕与她说话,我怕自己说出蠢话被她鄙视,又怕说错话惹她生气。
我还记得自己上小学时有多么在意她,我会模仿她的一举一动,模仿她说话的语气,甚至是她发笑时嘴角翘起的弧度。
直到现在,如果她出现在人群中,我也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她,如果有人谈论她,我会细心倾听别人说了她什么。
许久以来我都默默地注视她,就像在注视着自己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