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父亲大发雷霆,砸了一堆盘子和杯子,要不是威廉拦着,他就要冲出家门,去找母亲算账了。
我不明白父亲的想法,他们夫妻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家里也给他介绍了结婚对象,他为什么不再婚呢?
8月的夜晚,晚风连一丝凉意都没有,窗外传来悠长烦躁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生命中最后的呐喊。
收拾了餐盘后,我躲进卧室,做贼似地换上了一条裙子。
那是凯洛琳女士送的一条浅紫色绸缎长裙,裙子很漂亮,灯笼短袖,低胸方领,胸部和腰都收紧了,更能凸显出女性的曲线。
我把长发散下开,浓密的金色卷发已经垂到了腰际。镜子里,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昏暗的灯光给镜子里的人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连那双绿色的眼睛都仿佛蒙上了水光。
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换回了校服,那肥大保守的校服给我一种安全感,它掩盖了我身上女性的特征,也掩盖了青春期的躁动。
“安妮?”威廉敲了敲房门,“你睡了吗?”
“没有。”我打开门,看到了门外一脸局促的威廉。
他咳嗽一声说:“我想跟你聊聊,能进去吗?”
“当然。”我让开路说。
威廉走进卧室,拘谨地坐在床前一张小凳子上。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威廉犹豫半响说:“你知道吗?我工作的肉店被乔纳森家收购了。”他摸摸头,有些感慨,“前两天有人找我谈话,希望我来管理这家店。”
“你升职了?这太好了!”
威廉皱起眉头:“可是……海涅·乔纳森提到了你,还说感谢你的帮忙,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别担心,我帮了乔纳森先生一点忙,跟我雇主家有关,总之,他们不想欠人情。”
“可是我拒绝了。”威廉说。
“为什么?你是在担心我?”
“不,我只是……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威廉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想创业?”我惊讶道。
“我听广播里说西国和伯纳国向我们国家提供了低息贷款,国家鼓励小商户创业,也许我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威廉说。
“这需要抵押吧?我们的房子可不够,爸爸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谈,但我觉得他会泼我冷水。”威廉耸耸肩。
“你需要多少钱?”
“至少100金普,这些年我攒了30金普,但跟我预计的还差得远。”威廉说。
“凯洛林女士一直付我工钱,我有10金普。”
威廉摇摇头:“我不能拿你的钱,你该给自己买书,买衣服,再说加上你的钱也远远不够。”
我咬咬嘴唇,拿出了乔纳森先生送我的手镯:“把这个卖了,大概也有10金普。”
威廉瞪大了眼睛:“老天,这玩意哪儿来的?”
我抚摸着手镯上的雕花说:“黑加尔·乔纳森先生送的,因为我帮了他。”
“你究竟帮了什么忙!他不会对你有企图吧!”
我白了他一眼说:“别开玩笑了,我这种土气的乡下姑娘谁也看不上。”
威廉按住我的手说:“这个东西最好不要卖,我自己想办法,你就别管了。”
威廉的衬衫很旧了,领口磨出了细碎的绒线,他穿着爸爸的旧裤子,连双合脚的皮鞋都没有,对他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来说,已经足够节俭了,那30金普也不知道积攒了多久。他坐在我身边,一股浓郁的酸臭味正从他身上传来,那是只在我们这种人身上浸透的,名叫贫穷的味道。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那件事告诉他,就把镯子塞到他手里说。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觉得不妥当,就当我没说过。”
“什么?”威廉好奇地看着我。
“今年冬天,羊毛会涨价。”
“羊毛到了秋冬都涨价,这很正常。”
“那是往年,今年可能会涨得很高。”我盯着他说,“我雇主聚会时,说了一些事,他们从去年就大量囤积羊毛,工厂日夜加班,产出全送往了外国,好像是某种国债偿还项目,我觉得今年国内的羊毛需求会很紧张。”
威廉愣了愣,不确定地看向我:“会吗?”
“我也不敢保证。”我谨慎地说。
威廉摩挲着镯子,皱眉思索了半响:“我去打听打听,这件事你别和爸爸说。”
之后,他在外面奔波了三天,回来后悄悄告诉我,他想试试。
我忍不住问:“要是失败了呢?”
“做生意总是要冒险的,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威廉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