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妥当的,我只和自己喜欢的姑娘跳。”他耸耸肩说,“刚才我母亲叫我去请那个爱米莉·法洛伦斯,老天爷,那姑娘惯会装模作样,没意思透了,我可不想和她耗一个晚上。”
我瞥了眼爱米莉小姐,她依然被几位青年包围着,虽然面带微笑,但时不时看向休伯特这边,眉头微皱,显然不满了。
这种情况下,我可不能答应和他跳舞,忙拒绝道:“抱歉,我不太想跳。”
“怎么?你害怕?”
我咬咬嘴唇说:“您觉得呢?”
休伯特哼了一声,语气轻蔑地揭开了我的面皮:“你当然在害怕,怕麻烦,是不是?在墨尼本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享受爱情,也要讲究你情我愿,要不是跟人打了赌,在墨尼本的时候我也不会追着你不放。虽然你和莉莉安都很漂亮,但莉莉安比你有意思,她更鲜活,你却很死板……不过说真的,你傲慢什么,你这种女孩子不过是见的世面太少,将来你就明白了。”
说完,休伯特转身走向爱米莉小姐,从一堆追求者当中牵住她的手,迈进了舞池。
她更鲜活,你却很死板……
休伯特的话像一枚石子投入静静的湖水,掀起层层涟漪。
上中学的时候,每次老师念成绩,我都偷偷和莉莉安做比较,如果考得比她好,我会开心一整天,如果不好,我就更卖力地学习。
可我自己与她作比较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人点评我们,像评价一瓶酒,一道菜似的,也有了好坏优劣。
因为我贫穷、地位低下?还是因为我是女人?他当着我的面,对我们评头论足,谈论为什么追求我们,谈论我们的美丑和性格,就好像我们是一盘菜,一种消遣品,可供他挑挑拣拣。
可我什么难听的话都不敢说,我挂着讨好的笑容送走了休伯特。
《静静的兰河》里,主角说过这样一段话,‘贫穷是我的骨、自卑是我的肉、虚伪是肌肤,它们融合成了一种名为奴颜婢膝的怪物,挂着谄媚的笑脸,向所有强权弯腰。’
此时,我意识到自己对莉莉安的嫉妒是多么可笑,因为我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从未胆敢和那些太过强大的人竞争比较,只敢和莉莉安,这个和我一样在卑微的泥潭中打滚的女孩子比。
想到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想找阿瑞娜道别离开。
刚离开大厅,我就看到了丹尼哥哥,他正和他的几个朋友在一起,气氛却有点不太对头。
“你疯了吗!我们给你请柬,你竟然去纠缠爱米莉小姐!”一个穿深灰色礼服的青年怒气冲冲地说。
丹尼双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膀,一脸轻松道:“追求爱米莉小姐的人那么多,也不多我一个吧。”
“嘁!”有人冷笑一声说,“那也要看看别人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一个暴发户,除了口袋里有几个钢镚,你还有什么!麻烦你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自己丢脸,还连累我们!”
这话非常过分,简直是把人的面子剥下来,丢在地上踩了三脚,丹尼哥哥的脸色也变了,但他还是好涵养地说:“抱歉,我没想到这点。”
对方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嘲讽道:“脸都丢完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不想跟你废话,今后见了我们,麻烦就当不认识。”
丹尼无奈道:“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你配吗!你这种货色给我提鞋都不配!”
丹尼气不过,一拳挥向刚才挑事的同学,结果被人闪过,还踢中了肚子,他疼弯了腰,又被揪住头发威胁。
“以后别再跟我们说话!否则让你好看!”
青年们离开了,丹尼面色灰败地靠着走廊墙壁,许久之后,他整理了下衣物,向大厅走来,我避无可避地遇到了他。
“安妮?你怎么在这儿?”他神色慌张地说。
为了给他留面子,我假装自己刚过来:“我正要去二楼,你呢?”
“啊,我,我刚从楼上下来。”
我对他笑笑,绕过他走上楼梯,他却忽然攥住了我的手腕。他抓得很紧,我挣扎不开,疑惑地看向他:“丹尼哥哥?”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倾身吻了上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僵住了,一时间忘记了反抗,甚至呼吸。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丹尼哥哥都是我的白马王子,我也曾幻想过童话故事里美妙的接吻,在幻想中,两个深爱着彼此的人,因为情难自抑,终于吻在了一起,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好和浪漫,甚至是一种神圣的承诺,无比庄严,无比幸福,像婚姻一样。
我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初吻发生在一条漆黑阴暗的走廊里,来得猝不及防。
那个吻潮湿、黏腻,还带着点酒气,根本没有什么浪漫美好,简直恶心到无以复加。
我没有在一开始就推开他,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暗恋,让我以为这是我想要的。
一吻结束,丹尼呼出一口气,搔搔头发说:“安妮……你喜欢我吗?要不要跟我约会?”
我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暖了,颤抖着声音说:“我去二楼了,再见……”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就跑上了楼梯,而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
他们一定要这样不尊重人吗?无论是休伯特,还是丹尼。
因为追求贵族女性不成,又在同学面前受挫,就想在我这样的女孩身上找回尊严和存在感,甚至连我的想法都不屑于考虑,就直接行动了。因为在他们心中,我这个人和我的想法都不值一提吗?
我一直以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上层男性是不同的,没想到他们和迈克·史密斯那种男人是一样的,要么暴力蛮横地把女性拖进小巷子,要么自以为是地冒犯女性,只不过优雅的语言、得体的外表把他们恶心的行为华美包装了而已。
我用力擦了擦嘴唇,上面还残留着他冰冷的口水,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似的,像羞辱烙印在尊严上,那个恶心的吻也永远烙印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没有去找阿瑞娜,而是逃出了这里。
这个夜晚雨下得很大,吵得人难以入眠,雷声更是霹雳一样在屋顶上炸开。
清晨,地面上湿漉漉的,楼下一棵白桦树倒在了马路中央,它被昨夜的雷劈倒了。我在窗口望着死去大树的残骸,忽然有些物伤其类。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大树太出挑会被雷劈倒,女人出格就会被社会劈倒。
我为什么这么不幸,做了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