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知道吗?自从您在舞台上惊鸿一现,很多先生都被您吸引了,简直是一见钟情,他们纷纷打电话给我,想结识您。”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很抱歉,我恐怕不能……”
“对不起小姐,我冒犯到您了吗?”约翰先生急忙说:“请不要介意,因为我工作的关系,所以说话有些直接,希望我刚才的话没有让您产生误会,请容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狄修斯剧院的团管,负责联络商演和各种门面工作。”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不但是粉红色的,还带着香味。
“我认为您具有非凡的才华,上帝不但赋予您如此美貌,还赋予了您天籁般的嗓音,您这样的美人不应该屈居在一家卑微肮脏的肉店里,披着油腻恶心的围裙,每天从事沉重又繁杂的劳动,这双白嫩纤细双手还要处理污秽血腥的生肉,上帝啊!看到您刚才的模样,我简直痛心疾首!”
“那个……我家的肉店其实特别干净……”
“您是天上璀璨的明星,理应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受人欢呼祝福,被人歌颂追捧。无数尊贵的绅士会为了您一个青睐的眼神,而送上大把的金钱和贵重的礼物。您会像贵妇人一样受人尊敬,住在光鲜亮丽的豪宅当中,被鲜花和奴仆环绕,您当拥有数不尽的漂亮衣裙和金银珠宝,从此您的手指将不沾春水,拿过最重的东西也不过是一杯红茶。仆人将为您服务一切,像对待公主和女王陛下一样,卑微地仰望您。”
约翰先生用咏叹式的腔调诉说着这一切,夸张如同戏剧台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背诵过了,这么复杂的长句,他竟然说得那么流利,我聆听的过程中,整个人都呆滞了。
“谢谢您先生,您太夸奖了,可我从没想过进剧团工作。”
“为什么?您要留在这肮脏的肉店里吗?我不得不说这就像钻石滚落泥沙,纯粹是暴殄天物,您不该糟蹋上帝赐予您的美丽容颜,又或者……您根本瞧不起我们这份职业……”
“不,先生,我只是要去念大学了。”
“念大学?女人也能念大学?”他这次当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嘀咕道:“你竟然有这么高的学历……”
“从三年前,我们普国的大学就开始招收女性了,今年我也有幸被一所大学录取。”我诚恳道,“我没有任何瞧不起您工作的意思,事实上,那天在舞台上,聆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我也很骄傲很自豪,很享受那种备受瞩目的感觉。我认为所有登台的女性都耀眼极了,她们自信漂亮,站在闪亮的舞台上,通过努力工作主宰自己的人生。我怎会瞧不起她们呢,相反我很佩服她们,她们是新时代的女性,过着许多女孩向往的生活。只不过我有了别的选择,所以不能答应您的要求而已。”
约翰先生茫然地说:“原来如此,难怪凯洛林女士不肯把你的事情告诉我。”
“感谢您这么看重我,抱歉让您白跑一趟。”
“恕我直言,大学生并不稀罕,我们剧院也有从音乐学院和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而这些人仍需要一份工作养家糊口,说实在的,他们赚的生活费根本不值一提,更不用说社交圈子了,您还太年轻,也许不明白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有时候人脉比努力更重要,你寒窗苦读十载,却不如某些人的一句话管用,您明白吗?”
我感到郁闷,这位约翰先生大概是在剧团待久了,所以比一般人更加崇拜金钱权势,也更容易把女性物化,大概他所生存的圈子里,这种交易就是日常吧。
他一脸诚恳地说:“我只想告诉您,您年龄还太小了,根本没有真正踏入过社会,所以看待问题不够成熟。如果您知道想要结识您的先生们都是什么地位的人,究竟多么有钱有势,您就不会拒绝我了。”
“约翰先生,既然话说到这里,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您知道您剧团里的阿格莱亚女士吗?”
“阿格莱亚吗?当然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剧团里的大明星。”
“她曾暗指宴会是一处猎场,既是我们女人的猎场,也是男人的猎场。”
“阿格莱亚很有语言天分,她形容得恰到好处。”
“既然阿格莱亚曾是剧团的明星,又那么美丽动人,还深谙狩猎与被狩猎的规则,为何至今仍是一个小小的舞蹈演员呢?”
约翰叹了口气说:“这都怪阿格莱亚不谨慎,她年轻时是剧团的台柱,追求她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后来她被一位有钱有势的绅士包养了,不再上台演出,每天过着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奢侈生活,简直挥金如土。可她实在是太挥霍了,还有一些不太体面的小爱好,离开了情夫后,很快入不敷出,便又回来了剧团,但我相信安妮小姐您这样聪慧的女性是不会落到那种境地的。”
“我不会吗?未必吧。我总觉得导致阿格莱亚女士每日挥金如土的原因,并非愚蠢,而是无聊。”
“无聊?”
“倘若有一天我住在光鲜亮丽的豪宅中,每天喝茶看戏,无所事事,我将会变成一个穿着奢华衣裙,戴着昂贵珠宝的漂亮娃娃,只能静坐在那里等候一个男人偶尔想起时的临幸,请问那时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我想大概就像摆在豪宅里的古董一样,虽然珍贵美丽,却不过是件落满了尘埃的摆设,您说对吗?”
“有多少人正希望每天不用工作,无所事事,我也希望一觉醒来就变成亿万富翁,从此奢侈地享受人生。”
“就算您成了亿万富翁,也不会无所事事,您会找一些属于亿万富翁的事情来做,而不是像笼中鸟一样丧失自由。我也想像您一样,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并为之奋斗,而不是十几岁时就老死在锦衣玉食的笼子里。如果您也把女性当人看,而不是物品的话,应该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约翰先生与我对视良久后,抿了口咖啡说:“看来我们是没办法达成共识了,我希望有一天您辛苦工作却仍为金钱苦恼时,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毕竟这是个摆在您面前的大好机会。”
我不再说什么,取出一枚银币放在桌上后,离开了咖啡馆。
临去大学报到的前几天,我回到新城,先向安泰老师报告了被大学录取的消息,又来到妈妈工作的乔纳森酒馆,向她和贝拉辞行。
酒馆里挺热闹,还有拉手风琴的歌手在演唱民谣。
我告诉妈妈自己被大学录取了,过几天就会离开巴巴利亚,前往首都求学。
妈妈整个人愣住了,半天后才结结巴巴地说:“上帝啊,安妮,你……你……”然后她哽咽了,牵着我的手大声对酒馆里的人说,“嘿!你们听我说,我女儿要上大学了!去首都上大学!”
酒馆里寂静了一瞬后,人们纷纷向我表达了祝贺。
“好样的!”
“做得好!”
“女士,您有个好女儿!”
酒保先生鼓了鼓掌,扬声说:“这一轮店里请了,我们来干一杯,祝贺纳西斯小姐为我们家乡争光。”
酒吧里响起欢呼声,酒保在我面前放了个空杯子,倒上一点酒说:“只是很淡的香槟,您也来一点吧。”
我见大家纷纷向我举起了酒杯,也不再含糊,跟着举起来。
酒保对我说:“祝您学业有成。”
“谢谢。”
“好姑娘,加油干!”
“谢谢。”
我看大家都喝了酒,也一横心,仰头喝光了,然后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