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葬吾所爱。’
离开墓园的时候,我看到了等在马路对面的迈克·史密斯。
他瘦长的身影在黄昏的残阳下,留下一道很长很长的黑影,帽檐遮盖了深邃的眼眸,两片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我借口有事要处理,送别了明妮后,来到迈克身边。
“您在等我吗?”我问。
他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曾对他有过很多恶感,但时至今日我对他有了一种难以捉摸的感受,复杂得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们并行在洒满落日余晖的道路上,傍晚的风很大,吹乱我没时间打理的长发,我用手抚平时,发现一只尴尬撤回的手,手的主人挠了挠眉梢,有些不自在地问:“事情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
“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摇摇头。
“你从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跟我去餐厅坐坐吧?”
“谢谢您,我还不饿。”
我们默默地沿着道路走了一会儿,迈克停下脚步:“我是担心你,才一直跟着你的,你明白吗?”
“别担心,我没事。”
“不。”迈克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你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吗?”
我脑海里只晃动着一片斑驳的色彩,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安妮纳西斯小姐,我很认真地警告你,不管你死去的朋友做了什么,受了什么冤屈,都跟你没有关系。她已经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我希望你就此忘记她,不要再牵扯她,以免连累自己,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见我沉默,他的口吻更严厉了:“小孩子总是把社会看得太单纯,以为哭闹几声,事情就会按照自己的诉求发展,她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围绕着什么转的。你不会像你的朋友那样做出蠢事吧?也许年轻人脑袋一热连命都不要了,可家人呢?那些罪名会害全家都翻不了身的……你在听我说话吗!”
他忽然高亢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忙点点头说:“是,先生,我不会做蠢事的,请您放心。”
“你听着!不要乱写东西,不要乱说话,不要做危险的事!我不管学校的环境有多单纯,竟然让一群学生自以为能和国家对着干,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死得毫无价值!就像你的朋友,她甚至连一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多条人命,还不如石头溅起的水花大。”
迈克一脸的担心和纠结,那不安的神色让我有些触动,不由得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明白的,嘴上抗议是毫无用处的,我不会逞匹夫之勇。”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仿佛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谢谢您,我该走了。”我叫住一辆出租车。
“安妮……”
“再见了,史密斯先生。”我坐上汽车,向他挥手,车窗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转过头,望着前方铺满夕阳余晖的金色道路,默默下了某种决心。
7月,普国进入酷暑。
这段日子,我一直梦魇。
梦中是日常琐事,可最后总会变成杰西卡灰白肿胀的脸和吐出的舌头。
我经常半夜吓醒,然后看着杰西卡空出的床位发呆。她的遗物都处理了,衣服和书本捐给了公立女校,棉被和床单也丢掉了,可房间里却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就好像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奋笔疾书的身影。
大学里变化很大,有几位教授不在大学任教了,报纸上刊登了他们就职大法官的消息,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法律系院长克莱蒙勋爵,他就职了普国最高法院大法官。
还有一小半同学也不见了踪影,听说已经不打算继续学业了,那天我还听到两个男同学交流此事。
“你也打算肄业?”
“没错,父亲已经给我走好了门路,宣誓加入葳蕤党后,就可以进入秘查部队,在里面谋个职位。”
“时代变化可真快,以前读大学,考律师证,进入政府部门,再参加竞选这套路竟然已经行不通了。”
“现在政府只看个人成分和对党国的效忠,与其在学校读书,不如直接加入葳蕤党来的有用。”
“听说布朗特和哈里斯已经加入秘查部队了?”
“他们大学一年级就宣誓加入葳蕤党了,你不知道吗?圣诞之后就没回学校……”
舆情也一天天更紧张了,报纸上报道了一个消息,普林格勒东城有一片城郊社区被划定为隔离区,准备让菲利斯人迁入,与国民隔绝。这个决定不止在首都,全国16个省份统统建立了隔离区,驱逐菲利斯人。
那天我在街头看到了驱逐的情形。
一辆卡车正用喇叭沿街广播。
“今日之内,本区域所有菲利斯人需迁至隔离区。今日之内,本区域所有菲利斯人需迁至隔离区……”
一队队持枪士兵进入居民楼中排查,挨家挨户驱赶,很多人只能带走几个行李箱,剩下的家产便被充公了。
由于不能乘坐交通工具,他们只能提着行李,步行至隔离区,所以街头迁徙的菲利斯人形成了长长的队伍,许多好事者在路边幸灾乐祸地咒骂,还丢石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海伦娜望着街头迁徙的菲利斯人说,“东城的工业区宿舍只有不到40栋楼,要怎么住下整个首都的菲利斯人,这根本不可能。”
“报纸上说建了隔离墙,还有卫兵看守,禁止人员流动。”我皱眉道。
“你说詹妮弗怎么样了?我给她写过几封信,但都没有回音。”海伦娜担忧地说。
“我也没有她的消息,上次通信还是在圣诞节,她还不知道杰西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