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2/2)

“安妮……”她用力撑起脖子,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挣扎着说:“救救凯丽和瑞秋,救救她们。”

我点点头,握紧她的手问:“她们在哪里?”

“在集中营……不知道她们还活着没有……去找她们……找她们……”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吐出这一串话,紧接着是几声咳嗽,之后她瘫倒在床,进气少出气多,眼神也渐渐迷蒙,几滴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我知道,我去找她们,你休息一下,我给你找大夫,你会好起来的。”

我的话好像安慰到了她,她脸上挂着一丝丝放松的微笑,缓缓睡去了。

我起身去找院方,想给她更好的治疗,但从院方得知,她得的病是梅毒,恐怕再怎么治疗也于事无补。

等我再回到病房时,发现床上的女人正在抽搐,嘴角流下许多黄色的浓涎。

我吓坏了,惊慌地跑出去喊医生,然而医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看了两眼说:“你是她的亲人?她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我以为这是缺乏必要的医疗条件导致的,就说可以出钱给她换病房买药。

医生耸耸肩,扒开凯洛林的眼皮给我看:“你看,都涣散了。”

护工为凯洛林收拾遗体的时候,我就呆呆地在旁边看着,她虽然才死不久,可一掀开被子就能闻到一股能令人昏厥的臭味,护工捂着鼻子为她换衣服,她衣服下的身躯瘦成了一把骨头,皮肤黑枯好似几十岁的老人……

我看不下去了,转身离开病房,最后又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忽然想起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

一位金发碧眼的丰腴美人,穿着轻飘飘的绸缎睡裙,从长长的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美人眼波流转,骄傲鲜活,我忐忑地仰望着她,不知道她肯不肯给我一个未来……

曾经,我陪她唱歌跳舞,排解忧愁,而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初春的清晨,一只黄莺在精美的鸟笼里啁啾鸣唱,它不愁风雨,可它烦闷又惆怅,突然有一天它失去了笼子,风吹着它,雨淋着它。到了秋天,花叶凋落,黄莺和枯枝败叶一起掉落在冰冷的泥土里,雨水打湿了它柔软鲜亮的羽毛,混入泥浆沙土,再过不久,蛆虫也将占有它的肉体,它像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消失无踪,甚至没人记得它曾放声高歌,歌声婉转动人。

我向人打听凯洛林的事,原来卢卡斯先生最后还是死在了监狱里,之后孔特国那边就对凯洛林和孩子们不管不问了,凯洛林搭上的那位政府官员对她失去兴趣后,她不得不沦为娱乐场所的女人,但此时她已经护不住两个菲利斯血统的孩子了,两个孩子身陷集中营,她只能从外面给予一些帮助,但到后面她也逐渐无能为力。再到后来,集中营里人员流动,她连孩子们的踪迹都找不到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尽量打听,但很久都毫无线索。直到两个月后,我随元首去南方视察,在斯达巴克省查阅集中营建造信息时发现,巴巴利亚省的集中营囚犯大都分流到了这里。

期间省内官员举办了欢迎宴会,这种宴会几乎是每到一处省会都要举办一次,期间各处要员都会想方设法来觐见,元首还将发表讲话,视察当地民情和建设进度,总之大同小异。

当地官员连续上前谒见时,我发现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男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许多年不见,我竟过了许久才记起,他是阿尔伯特·斯洛普啊!那个大学时代曾试图玩弄我的男人!他退学出国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觐见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元首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阿尔伯特也逐渐接近。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嘴角挂着浅笑,我皱了皱眉,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很多事,很多人,都希望能封尘在过去,永远不要再出现,永远不要再相见。

很快他的声音传来,元首高兴地称赞了他的工作,从二人的交谈中我得知,他竟然是斯达巴克省的集中营长官。

觐见结束后,宴会就开始了,元首先一步离开了,除了必要公事,他很不喜欢待在热闹的地方。我也应该离开的,但迟疑的这一会儿工夫,身穿黑色制服的阿尔伯特已经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忽然有些避无可避,因为他径直站到我面前道:“您好。”

也许是宴会厅太吵,也许是我心中太乱,这两个字听起来竟有些微弱,像风吹过树梢时枯叶的轻颤。

我低垂着视线,心情黯然又烦躁,应付道:“您好。”

然后就沉默了,他没再说什么,我也无话可说。

这种沉默延续许久,直到乐队忽然换了首曲子。

男人叹息了声说:“听,是《帕格尼幻想曲》,您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但摇了摇头。

他轻笑一声说:“真遗憾,只有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多想跟你一起弹奏这首曲子啊,甚至现在,偶尔弹琴时我都会弹奏这首曲子。”

其实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甚至想扭头走掉,但心中一个隐隐的认知让我忍住了,如果我想查询的双胞胎就在此地,那么一定绕不开这个人。

“听说你结婚了?”他轻快地说道:“我也结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都这么多年了,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一直没能忘记你,时常会想起你的模样,想起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你呢?你也曾想起过我吗?”

见我不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人们对曾经的恋人难以忘怀,也许不是因为痴恋旧爱,而是因为恋人对自己太坏太残暴了,那种坏让自己受伤太深,伤到刻骨铭心,因而时不时就会想起对方,还误把这种痛当做留恋。如果当初你怨恨我伤害了你,所以才抛弃我,那么这份伤害应该很痛苦才是,可是它竟然没有留给你一点点印象吗?”

我没想到刚一重逢他就能对多年不见的我说出这番话来,就好像他早就在等我了,等着问我这番话。

“我并非没有想起过你,只是你代表着我曾经的狂妄和无知,一想起来就令我悔恨羞愤,所以我不愿意回想,回想令我痛苦,这个回答能让你满意吗?”直到此刻,我才第一次抬起眼睛去直视他,一瞬间我愣住了,因为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某种痛苦,可再看时又没了,他脸上的神情化作了戏谑和轻佻。

“是吗?那看来我们真的很相似,我也时常是这样想你的。”他笑了,向我欠身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我去拜访另一位朋友,哈里斯·拜登,他调任在斯达巴克省,同样是黑色部队秘密警察系统的长官。我不能直接下令让人去集中营查找两个女孩的下落,只能找朋友想办法。

我的到来让哈里斯倍感惊讶。

“老天爷,真不敢想象,你竟然做了元首先生的秘书,我可是连觐见元首先生的资格都没有啊,对了,你怎么会过来,有什么事吗?”哈里斯把我迎进他的办公室,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

我明明白白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哈里斯迟疑了一下说:“菲利斯人……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题,嗯,好吧,我帮你查一查。”

最后,我在哈里斯这里确认了凯丽和瑞秋的下落,她们两个都在此地集中营的名单里,但哈里斯没有转移菲利斯人的权限,他需要去拜访集中营的长官阿尔伯特·斯洛普,到头来果然绕不开的人。

特意去要两个菲利斯人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我不愿哈里斯代我受累,于是决定亲自拜访,哈里斯说什么都要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