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1/2)

王谦所执是尚书省讨论的谕令,魏帝也想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机会,能和姜绍商谈,借此缓和一下紧张局势,但仍不想让卫尉及李氏等人介入太深。于是魏帝道:“让王谦先进来。”

片刻后,王谦双手奉文移入内,行了臣礼,而后禀明道:“陛下让臣等核拟封李氏乡君的土地和户口,皆已整理完毕。新平郡守褚潭及乡人共请三乡之地,为李氏请封,约有两千户人家。至于具体封号,臣等已根据地名加以选取,还请陛下定夺。”

以姜绍为首的众人面面相觑,两千户,这还哪是乡君,其规格已比许多县主都要豪奢。若是如陆昭等因事功封赏,倒也无可厚非,李氏说实话,抚育太子本就是一个皇家乳母应尽的职责,其俸禄待遇已是上等。这样一个超规格的大封抬举李氏,实在让他们这些世家难以接受。要知道连汉中王氏当年所出的凉王妃,先帝都不过是给了她五百户的封邑,在诞下两子之后,才加到了一千户封邑。

此时,不光是姜绍愤慨,连殿前执勤的世家子弟们也开始不顾殿前失仪而开始议论纷纷。

姜绍闻言苦笑了一声,而后慢慢跪下,双手除去了自己的官簪,目光中尽是失望:“李氏佞幸张狂,仍得陛下庇护。臣老骥寒心,却无粒豆可食。暮年苍苍,难驮重担,今日辞官,离开京畿,余事便托付后辈们吧。”

考验

姜绍话音甫落, 不仅皇帝面色难堪,连同那些世家子弟都大惊失色。姜绍位居上三公,即将赶赴行台, 作为长安方面的代表奉行台归都。若姜绍辞官,长安方面根本无法推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前往行台。

吴淼资历足够, 但是其身为司徒总领朝政, 又是老军功派的代表,一旦离开长安,那么长安本身的政治局面就会完全失衡, 连同禁军格局都有可能再做改变。

世家们虽然都与陆昭亲近,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放任陆昭更进一步对权力结构进行侵蚀。现在吴淼是唯一能够稍稍遏制陆昭势力的人, 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吴淼前往行台的。

如今长安身负才望这屈指可数,宫城凋零, 百废待兴,遣姜绍前往行台已是长安方面能够做出最有力的应对, 以期能和行台的人达成利益上的一致,让所有的事情赶紧回到正轨。一旦长安因折掉姜绍而哑声, 吴淼又不能离开, 那么行台方面也必然会派出王济或是孔昱两位分量极重的人先行回到长安,反客为主与长安方面交涉,从而在日后占据大量显位。而和两人和他们这些人家并没有什么紧密的关系。

因此还未等魏帝挽留, 这些世家子弟们都纷纷过来将姜绍搀扶起来,有人替他奉官簪,有人替他掸落身上的尘土。

王谦此时早已退避于门外, 他知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陆冲随后赶来, 亲自将王谦送至宫苑门口,而后招呼了那些守在门口的太傅府营兵们:“快跟我来几个人, 老太傅正闹着要辞官呢,你们赶紧先把太傅接走。”

虞槐序时任太傅府记室省事令史,闻言赶忙拉住陆冲,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虞槐序年前北上举茂才入士,旋即被征辟为御史大夫府掾属。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先是崔谅之乱,随后姜绍又转为太傅。一番折腾下来,虞槐序原本还算显用的履历便显得七零八碎。如果姜绍再辞太傅之位,那么他这个属官也即将去职。现下行台未归,人事未定,他必然也不会得以显用,日后的仕途也会黯淡无光。因此他也顾不上先前虞家和陆家有怨,紧紧拉住陆冲,希望他能看在同是南人的份上告知一二内情。

此时卫尉杨宁佯装闻乱赶来,崔谅之乱时他与陆冲俱守禁中,也算有些交情,于是也一同探问道:“如今永宁殿内外俱乱,还请中郎将告知一二。”

陆冲皱眉一叹道:“哎,恰是为太子乳母李氏请封之事,里面僵上了,太傅闹着要辞官。”说完又对那几名营兵道,“快着些,别再闹出什么大乱子。虞令史也来吧。”

虞槐序赶忙跟随陆冲入内,杨宁却转向正欲离开的王谦。王谦身为尚书仆射乃是尚书令副手,如今尚书令不在长安,更是如同司徒之副手。而陈留王氏虽与陆家交好,但是在姻亲方面,其实更偏向于吴家。杨宁对于吴淼也是极信重,于是又向王谦垂询道:“今日封邑之事依仆射看,是否会令今上为难啊?”

王谦闻言也是叹气:“行台不能归都,各家怨望,想来卫尉已经明晓。若有良选,那便罢了,若让行台各家反客为主,请入京畿主事,仅仅于陛下境况而言,也非大善啊。只是殿中人怨鼎沸,年轻子弟也都不乏热血,但愿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才好。”

杨宁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行台人事配置多半是亲近陆家者,可能派来的人选也都显而易见。若是孔昱,朝堂的平衡就会像西北以至于陆家全盘倒去。若是王济则更可怕,东西两王对长安进行夹击,日后再借由伐蜀取功,那么前朝“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恐要在次上演。

王谦说完,便拜别离开,只留下杨宁在此处思索。此时,一直跟随在杨宁身后的李闰看出了对方的犹豫,旋即道:“卫尉既思虑为国,也当知皇帝陛下封李氏之深意。此次天赐良机,若一击不成,日后陛下话权将会更加衰弱。如今禁中已成沸汤,我等更当守以职责,维护皇帝陛下安宁,怎能任由那些世家子弟胡闹,以罢政事。况且若李氏失以尊位,那么子女也必无荣光,卫尉家岂非也要一损俱损。”

“如今禁中大乱,卫尉更应借此激变收回事权,襄助皇帝陛下成事。至于姜绍,给他一个台阶下即可。淄川王现下迫受舆论而被远抑,他姜家没了三公又有什么可以张扬的资本?”

卫尉杨宁却仍犹豫不决:“或等太子归台,再议封邑之事。”

“不可!”李闰当即喝到,“如今新平郡守已将三乡之地议下,是摆在案上的一块肥肉。若此次李氏不能得,这个荣封会立刻落到别人手中。伐凉之战、回攻京畿之战,有功者何其多?以后就再也没有新平这样合适的封地了。这样就放弃,也是枉费了陛下的一番

布置啊。”

杨宁思前想后,也觉得李闰所说没错。况且他若出面平息,既为儿女们筹谋,也是在为国家考量。如今他已将平日暗结的宿卫集结此处,因这些人多隶属于陈霆、许平纲等部,故而多是身带兵戈,这是可以绕过武库难得成事的机会。一旦他今日罢事,这些人在陆昭归来后,只怕也要见不到了。

“既如此,众人听令,随我入殿!”

殿苑门口,隶属于姜绍的营兵看到杨宁领一众人马气势汹汹赶来,众人之中不知谁出于惊恐,喊了一句道:“他们要对太傅动手啦!快!快去殿内保护太傅!”

王谦虽然前脚离开,却未走远。待听到杨宁决意入殿并引发骚乱的消息后,才快步走出长乐宫西门。不过他并未返回尚书署衙,而是转头去了司徒吴淼所在的司马门。

他是在前一日傍晚收到这份加盖尚书印的议案,按照规定必须在次日午前交到皇帝的手中。因此他一早报备,等候禁中宣诏,当他在殿前看到跪地恳求辞官的姜绍后,便知道这份赐予李氏封地的诏书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也看到了其中的巨大机遇,陆昭不愿意直接插手此事,也就是默认会把一些隐性利益让渡给自己。

吴淼如今被安置在大司马门附近,然而陆昭并未软禁。先前她去信一封,不过是请吴淼于此处呆上一日,如果他愿意,也可以随时离开。吴淼也是感受到了宫中即将有事,而陆昭也有愿意为他提供托庇的意思。

现在,吴淼见到王谦,更印证了心中的猜想。不过他也清楚卫尉杨宁所领部众精甲利戈,此去之前若不能获得武库的补给不仅不能够平息事态,反而也要冒着营兵被对方夺去的风险。王谦忽然想到了什么:“世伯何不去一趟殿中尚书府?许平纲先前到底也与世伯有过几分交情,即便不能领兵相助,尚书府内必然也有兵甲器具,或许能够通融借出。”

许平纲与自己有些旧谊不假,但其实自己的幼子吴玥此时也在府中。那日吴玥送信过来,也告诉他自己那日会留在尚书府执勤,统管兵器。

然而吴淼前脚刚踏出房门,却犹豫地退了回去。怎么会这么巧呢?吴淼皱着眉头。他的儿子绝非陆家嫡系,虽然参与了收复京畿,但并不是主力,怎么会得陆昭如此信任,甚至交付仅次于武库的尚书府的兵器库。而陆昭这个人其心思缜密自不便言说,通过今日之事,他也能看出她运筹帷幄的能力。他如果这一次冒冒失失的前往殿中尚书府,那么自己的儿子会不会被提防,甚至暴露。

此时吴淼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陆昭通过一次巨大诱惑给他的一次考验。她或许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因此放出一个染指禁军的机会来换一个关键人事岗位上的放心任用。一旦他选择吞食这块利益,那么等待他的则是自己的儿子永远离开禁军不得显用的未来。而这种考验,永远只有一次。

当然,还有更差的结果。他隐瞒儿子身份的事情会暴露,堂堂三公,奉养老母的孝行竟然作假。即便吴玥披露身份后不会时候到什么处罚,那么在世家掌控舆论的时代,吴家在整个天下的信誉将会跌至谷底,再无进望可能。

吴淼退回屋内,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子恭前来告知,只是此乃殿前尚书府之事,吾等也不好贸然插手。”

王谦闻言也再相劝,毕竟以吴淼的阅历,对大事的所观所感,一定要比自己更深一些。

永宁殿内已有些群情激奋,殿前值守的世家子弟们纷纷站到了姜绍这边。魏帝静静坐在座位上,耳边回响的都是那些劝他不要允许姜绍辞官的声音。可是如果不让姜绍辞官,那就意味着他必须把赐予李氏封邑的事压掉。可是他一旦为此,先前在衣带诏一事上和陆振的博弈也就作废,以秦岭的治辖权来换取新平郡掌握在皇权派的手中,如今不仅秦岭已落入陆家之手,就连新平郡来日也要被那些世家功臣瓜分。

然而正当他懊恼于此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兵戈交接的声音。

“外面又怎么了!”

束缚

永宁殿内外沸反盈天。

原本以姜绍、卫尉为首的两派扭打起来, 随后部分世家子弟也卷入了这场哗变。由于两方皆持白刃,其血腥惨状已令人瞠目。随后陆冲重施号令,命众人归于殿前, 姜绍的营兵便难以抵抗,纷纷向大殿中心跑去, 一边回撤, 一边高声宣讼冤屈。

宿卫眼前见血,便如癫狂野兽,杨宁借势又劈斩几名奋力抵抗的营兵, 抬头却见魏帝已持剑立于殿中。身为臣子,杨宁动作略顿了一步, 目光中不乏忐忑不安,然而杀戮带来的冲动和这次起事所抱的决绝让他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慢慢屈膝跪地, 然而动作却充满了迟疑、生涩、以及违心的僵硬。

“臣御前失礼,扰陛下清静, 罪当万死。”杨宁的语调平和,既没有自罪之感, 万死二字也就说的轻忽不实起来。

“何故殿前杀人?”魏帝垂目望着眼前卑躬屈膝却处处违心的卫尉, 冰冷的剑锋纹丝不动地指向了杨宁的眉心处。由心而生的怒气与血腥带来的危机感,让原本病态的皇帝露出了坚铿的一面。

然而杨宁却未待皇帝允准便私自站起,同样也印证了先前虚伪的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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