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父子亲自出马,一人手持长枪,一人手拿鞭子,裴家派过去的那些人全都吓得直接从里面一路跌跑出来。
那天他在外面待了很久。
从正午到日暮,再到星河代替斜阳,直到月上柳梢才转身离开。
他听说徐家闹得厉害,也听说她晕倒了,他知道她这么多年的不易,徐家没女主人,她的父兄又向来莽撞,她一个人既要操持家业,还要不时给自己的父兄收拾烂摊子,这种时候,被她视做亲母的陈氏居然还派人上门退婚,她怎么可能扛得住?
可即便知道,他也无能为力。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救她?那天他一个人走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四周热闹缤纷,灯火如昼,而他看着天上迢迢星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倘若他有能力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受辱。
这两日他下意识就会关注这件事,不知道她醒了没,也不知道徐家打算怎么做。今日特地去文轩斋买文房四宝,除了文轩斋会对采买文房四宝的客人送徐云葭亲自做的花笺之外,也是因为文轩斋是她一手打理的产业,他想着去那可以打探看看她的情况。
他在文轩斋故意逗留了很长时间,可惜他们什么都没谈论,只不过看那位掌柜唉声叹气的模样,想来是不太好。
裴郁很清楚他那位二婶的脾气。
这亲肯定是要退的,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现在的徐云葭,更不会允许裴家有这样一个亲家,何况要退这门亲的原本就不止是她,他那位二叔才是幕后吩咐的那个人。
除非裴有卿提早回来。
依照裴有卿在裴家的地位,他要是真的下定决心想娶,恐怕陈氏和裴兴昭也没法子。
可即便她日后真的进了裴家,恐怕也很难在陈氏手下讨到好。
陈氏那样的人,最容不得别人违抗自己的命令,尤其违抗她的那个人还是她一向疼爱的儿子。
裴郁以前从来不会去关心别人的事。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在这世上,他只有他自己,他活到这么大,甚至没有什么目标,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读书并不是他的爱好,只是因为他实在太孤独了,考取功名也不是为了报效家国,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他的生活就像一盆见不到底的污水。
谩骂、侮辱、殴打……
他从小到大经历的就是这些。
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死了也好,反正他本来就是不被期待不被喜欢的。
可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活着?
大概……是因为他这样活在阴沟角落里的人也曾见过温暖和美好。
那一点点从黑暗里滋生出来的光像是在告诉他“这世界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活下去,或许你会看到不同的风光”,他就靠着这一点光这一点温暖支撑着走了下来,直到今日。
那天在看到陈氏是怎么对她的之后,他忽然萌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念头,他要考取功名,不仅是为了自己能够走出这个地方,更是为了她。
他要走仕途、走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要有一日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够有本事护住她,他要这世上再无人敢欺辱她!
这是裴郁活这么大,第一次有极力想去做的事。
不再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也不再仅仅只是为了看那一点不同的风光。
而是有了想守护的人。
他现在是弱小,可他总有一日会强大的。
到那时——
无论她有没有嫁给裴有卿,他都会想法子让她过得好些、再好些。
可裴郁没想到徐家竟然会主动过来退婚,他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徐家父子是没有说话权力的,他们要是能退,早在昨日裴家登门的时候就退了,这桩亲事唯一能够做主的只有她。
如果不是有她首肯,徐家父子即便再生气也不敢真的跟裴家撕破脸。
“嘘!”门房那边有人看到他了,见他驻足在原地,他们一脸看到脏东西的样子,皱着眉骂道:“真晦气,怎么看到他了。”
“本来今天就够倒霉的,现在看到他,估计晚上赌牌又得输了!”说完那人还往裴郁的方向啐了一口。
他们向来是看不起裴郁这个不详人的。
三年前裴郁突然高中成了秀才,他们这些人还紧张了一下,以为这位二少爷就此就要起来了,可谁想到他连秋闱都没挺过,之后他又跟个隐形人一样,大家也就继续不拿他当回事了。
他们的声音并不算轻。
甚至为了泄今日二夫人带来的怒火,故意提声让裴郁听到。
可裴郁并未理会,他不仅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他重新拾步往前走,脑中的思绪却远比他沉寂的表情要显得缤纷许多,他满脑子都是在想她主动退婚的事。
不知为何,裴郁竟然有些高兴。
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甚至可以说从未有过,即便那时有人来说他高中二十七名,他也是冷静平淡的。
并没有因此高兴。
可此时——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高兴。
她这样好的人本来就不该被陈氏折辱,裴有卿是不错,可以他对裴有卿的了解,他绝对违背不了陈氏,纵使他如愿娶她进来,日后陈氏要对她做什么,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