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2)

她不会把时间和情绪浪费在一个没必要的人身上。

云葭第一次从姜道蕴的身上感受到母爱是在父亲去世、阿琅出事后的那一年,在此之前,她跟姜道蕴并无什么往来,姜道蕴从徐家离开之后便跟随袁野清外放到了青州,之后他们也一直在外面打转,也只有逢年过节他们才偶尔会回来,可即便回来,他们也都有意无意地避让着彼此,即便去外祖家拜年,他们也会特意挑不同的日子过去,为得就是彼此见到的时候尴尬。

可那时——

或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唤醒了姜道蕴对她残留的那一点母爱,她突然找上门来见她。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在裴家这么多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云葭记得那次她从惊云和追月口中知道她这么多年受的苦,红着眼眶朝她伸手出,她似乎是想轻轻地摸一摸她的头,可在她淡漠的注视下还是收回了手,她最后只是颤着嗓音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咬着牙沉着脸去陈氏那边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时的陈氏正因为丈夫和儿子高升而志得意满。

她享受惯了别人的追捧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被姜道蕴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一巴掌,姜道蕴还跟陈氏放话以后若是再敢这么对她,她绝对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裴行昭和裴有卿!那时袁野清已经是都察院的一把手,正好还是裴有卿的顶头上司……

陈氏纵使再不满也不敢轻易得罪姜道蕴,只能咬牙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这之后,陈氏也的确老实了好一阵子,而姜道蕴更是每日都会登裴家的门过来照看她,甚至提议把她带到袁府或者姜府照顾。

她跟她说:“悦悦,你别怕,阿娘以后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别人欺负。”

她还跟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身后有人可以让你依靠,你不用惧怕任何人。”

云葭那时因为父亲和阿琅相继出事大病了一场,整日躺在床上恹恹的,看姜道蕴每天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只觉得好笑且没意思极了。

有些东西过了那个时间就没必要了。

姜道蕴那一份迟来的母爱对云葭而言就是没必要的东西。

父亲走的时候,她不在她的身边。

祖母死的时候,她也不在她的身边。

她最开始管家,什么都不懂,被底下的人欺负的时候,她不在她的身边。就连她第一次来月事,她也不在她的身边,后来她要嫁人,她作为母亲本该与她说大婚之日该如何,她也还是不在她的身边。

她曾那样祈求她不要走,可她还是为了她的那一份爱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在此后多年都不曾回来看望她。

她在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都不在她的身边,那么后来她也就不需要这一份迟来的母爱了。

她早就过了需要别人的爱来支撑自己的时候了,姜道蕴爱不爱她,她对姜道蕴重不重要,对云葭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她也早就不在意了。

可云葭没想到她竟然会梦到姜道蕴。

她梦到在她死后,姜道蕴一夜白头,她跪在报德寺那一间烧成残垣的禅房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听到她口中诉说着对她的愧疚、自责和懊悔。

可云葭的内心竟然十分平静。

身份转换,她仿佛成了那个冷眼旁观的人,在她年幼的时候,姜道蕴不爱她也不爱阿爹和阿琅,她无所谓他们的喜欢和付出,甚至总会在他们小心翼翼讨好她的时候露出厌烦不喜的表情。

而如今。

看着梦境中那个哭得几乎快断气的姜道蕴,她也只是一脸平静,并无多少情绪。

她只是觉得何必呢?云葭甚至没有让自己沉浸于这个梦之中,在有意识的时候,她就抽身了出来,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把那一声声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的哭泣全都抛到脑后了。

我心中有愧

袁家。

姜道蕴埋在袁野清的怀里,轻声与他诉说着心里的愁闷,她双眼微红,眉宇之间也俱是藏不住的愁苦:“我听人说悦悦和裴家退婚了,我还听说她昨日晕倒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云葭的性子,她心里顿时又揪得不行,眼睛也跟着红了一大圈:“她素来要强,如今却突逢这样的事,只怕心里肯定难过极了。”

她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么多年,她对云葭和徐琅不是没有过愧疚,只是她的生活充满了太多事和人,实在分不出更多的地方去给他们姐弟了。早些年她跟徐冲和离想跟清哥在一起被父母指责,甚至因为她的缘故就连清哥也被父母不喜,之后清哥明明被天子看重能在燕京有大作为,但还是带着她离开燕京去外面赴任。

她心疼清哥,自然无暇也无力去照顾他们姐弟。

何况那时她一心只有“死而复生”的清哥,根本没有把那两个根本不是她所愿生下的孩子放在心里。

后来几年。

她又为了想怀上清哥的孩子而费尽心思,便更加无暇去理会那两个远在燕京的孩子了。

等阿宝和阿嫣出生之后,她就更加分不出精力了。

她那个时候每天被喜悦充斥着大脑,满脑子只有她跟清哥终于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了,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双儿女远在燕京,是陪着阿宝和阿嫣一天天长大的日子里,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双儿女。她也曾看着一双孩子这样一天天长大,只是与对待阿宝和阿嫣不同,她对那两个孩子实在没有耗费过太多的精力。

甚至在许多时候,她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厌恶和不耐烦的。

她不喜欢徐冲,也根本没想过要给他生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徐冲不肯纳妾,而家里又逼着她承担她应该承担的责任,她岂会又岂愿给他生孩子?

她甚至责怪过云葭为什么不是男孩。

如果第一胎是男孩,她甚至不会再让徐冲进她的房间,那她自然也就不用再为他生育孩子。

她不爱云葭也不爱徐琅,他们对她而言只是她作为徐家妇应该承担的责任,生完之后,他们跟她也就没有关系了。

可仔细想想,他们又何其无辜?就连徐冲,他又何尝不无辜?他并不是强取豪夺的恶人,当年也是她自己接下圣旨嫁给他的。

可是人活着总得找点东西去恨一恨。

她失去了清哥,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所以只能分出恨去给别人。

而徐冲还有那一双孩子就是她唯一能倾注恨意的对象,所以当年她可以那样毫不犹豫地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