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笑晏晏,最后一句话却意有所指,徐冲和云葭都听得心下一凛。
父女俩什么都没说,直到徐冲沉默接过那块令牌,云葭方才回过神与冯保温声笑道:“有劳公公了。”
冯保笑着说没事。
云葭又与二人说道:“辛苦公公和成大人今日特地走这一趟,差不多该吃午膳的时间了,不如公公和大人今日就在家中吃顿便饭再走?”
两人是来做事的,还得回去复命,自然不可能留下吃便饭。
但云葭这般态度却让人觉得十分熨帖,不说成章,就连冯保心中也觉得有几分好受,他笑着同云葭说道:“不了不了,奴婢还得回去给陛下回信呢。”
云葭闻言,忙道:“倒是我不对,陛下身边离不得公公,既如此,我便不留两位大人了。”不等两人拒绝,她又喊道:“阿琅,随我送两位天使出去。”
天使便是天子亲派过来的钦差。
这是尊称。
徐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忙点头答好。他走过来,纵使再不喜欢冯保,徐琅如今也知道此人不能轻易得罪,便垂着一双眼睛同两人说道:“成大人,冯公公,请吧。”
徐冲听到这话,皱眉。
他自是舍不得让自己一双儿女替他送人,遂上前一步:“我来。”
云葭其实知道这样是最好的。
阿爹与这位冯公公积怨已久,此次送他出去也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宿怨,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她的私心吧,他就是不想看阿爹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
她再也不想看到阿爹上辈子为了她给别人牵马赔笑的样子了。
她回来是为了让阿爹和阿琅过得越来越好,而不是让他们被人欺负看笑话的……有些事,他们不得不做,可有些事,她仍是不想让他们做。
云葭温声说道:“阿爹刚接了陛下的旨意,还得去收拾东西呢。”
冯保多聪明的人啊,知道云葭这是什么意思,诚然,他心中有些不大高兴,但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能让这位县主和徐家小少爷送他出去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再出动这位国公爷,那就不是结缘而是结怨了,他现在清楚自己那位主子的心思,自然不会上赶着来结怨,一听这话也就笑眯眯说道:“是啊,济阳卫还等着国公爷大驾呢,杂家和成大人就不劳国公爷送了。”
徐冲皱眉。
云葭却不等他再说什么,只嘱咐岑风过去给阿爹收拾东西,而后便带着弟弟送两人出去了,也算是给足了成章和冯保的面子。
路上徐琅并未多言。
他知道他不善言辞,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云葭则偶尔会说上几句,多是问冯保圣上与皇后身体如何的话……她并未因为自己被册封为县主而变得倨傲,仍是与从前一样温和的模样。
成章倒是无所谓,他跟徐家并无宿仇,对于这位明成县主的态度也只是心里感慨,但冯保此刻心里别提有多熨帖了。
他今日被陛下吩咐来徐家传口谕送令牌的时候还十分不喜,总觉得自己这样矮了徐冲一头,保不准又得被这位诚国公怎么苛待,但此刻见这位刚被陛下赐封的明成县主亲自送他出去,冯保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连带脸上的笑也变得越来越深。
云葭既给他这份脸面,他也愿意与云葭说几句好话。
“县主。”他忽然笑着喊云葭。
云葭回眸,温声:“公公有何吩咐?”
冯保一听这话,嘴角更是立刻上扬,抿不住的笑容,嘴里却说:“县主这可真是折煞杂家了,您什么身份,杂家什么身份,杂家哪敢吩咐您呀?”
云葭仍是温声笑道,一点都没有芥蒂或者折辱的样子:“这算什么折煞?公公是陛下的亲近人,日后我们许多事还得有劳公公提点呢。”
她知走到冯保如今这样位置的,尊重和体面远比钱财更能打动这些去了根的内侍,她也知阿爹和阿琅都不喜这些心思深沉又小肚鸡肠的内侍。
她也不喜欢。
冯保不是好人,但他的确称得上聪明有本事。
这世道,向来是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她不介意说几句好话结一份善缘,总好过跟上辈子似的冷不丁地被人在背后放冷箭。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身边内侍眉眼舒展地笑了。
冯保看着云葭丝毫不吝夸赞点评道:“怪不得陛下夸县主聪慧伶俐,国公爷有县主这样的好女儿,徐家的福气还长远着呢。”
这次是真心话。
想到什么,他忽然又看着云葭说了这样一句:“裴家就没那么好的福气了。”
这声音不响,只够云葭听到。
云葭心下一动,她看了一眼冯保,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成章和阿琅,开口:“阿琅,你先带成大人出去,我有话与冯公公说。”
徐琅犹豫地看了一眼云葭,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他收回视线跟成章说:“成大人,请。”
成章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朝云葭拱了拱手便跟着徐琅先离开了。
等二人离开,云葭方才不动声色地询问冯保:“公公先前那话是何意?”
冯保既开了这个口,就是特地来卖云葭一个人情的,此刻听云葭询问,他便低声跟云葭说道:“今年吏部的考成,裴二爷怕是没希望了。”
短短一句话就揭露了裴行昭的结果。
裴行昭于吏部多年,而吏部尚书年迈,早到了致仕的年纪,若这次裴行昭考成的成绩好,只怕不用多久就能升任吏部尚书,只如今显然是没这个可能了。
也怪裴行昭太背。
谁能想到徐冲这还能“死而复生”呢。
云葭听到这一句,倒是并不意外,上一世徐家出事,裴行昭也没能如愿以偿当上吏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