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听他吩咐,不敢违抗,也不敢再驱赶门外那些人,只能护着郑曜进去,替他清扫掉身上的那些菜叶子。
家里下人见他回来,纷纷朝他喊道:“老爷。”
郑曜没出声,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等家中老管家过来,哽咽着喊他“老爷”,他终于停下步子,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询问:“夫人呢?”
今日刑部来人,本是要带唐氏离开,然来时,唐氏便已经自裁了,刑部来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回去。
管家听到这话,一时也难掩悲戚,泣声答道:“还在房中,您没回来,我们也不敢让夫人入棺。”
郑曜听到这话,心下又是一阵钝痛。
他跟唐氏夫妻多年,除了年轻时两人因为一事闹过一次别扭,其余时候从未争吵过,未想上回见面争吵竟是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双目微红,点了点头,打算去看看自己这位妻子。
“老爷。”
老管家忽然喊住了他。
郑曜停步看他,因为太久没有休息好,他的脑子和语速都显得有些沉钝:“还有何事?”
老管家红着眼睛和他说道:“少爷他……他的尸身,我们未能找回来,去的人太多,陛下又有旨意,我们找了许久也只找回来一具残躯。”
他说完忽然又落了泪:“少爷他死得太惨了。”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纵使有千般万般错,看他这样的结局,他亦不好受。
郑曜闻言沉默。
不过短短数日,家里竟先后有两人被处以凌迟之刑,郑京至少还有一架完整的身躯可以入祖坟,可他那个不孝子竟连一个完整的骨架都寻不到。
郑曜眼角微红。
他心里同样难受,然君命难抗,他也只是一句:“他活该。”
“他要不做那些事,如何会落得这样的结局,还害得家中,害得他娘为他如此……”然再骂,他也是他的儿子,他们父子也曾有过和谐相处的时候。
郑曜心里一阵钝痛,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偷偷带回河南老家吧。”最后郑曜这样说道。
等老管家答应下来,郑曜便继续往前走,他一路未再发一言,也未让人跟随,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声:“老爷。”
郑曜眸光微动,抬头,便见郑伯和站在不远处。
“伯和。”
他出声喊人。
忘记去询问为何自己出来,他竟未来接,郑曜站在原处,泪光闪烁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
郑伯和垂着眼睛过来扶他。
郑曜看到他再也抑制不住般潸然泪下,他一边紧紧抓着郑伯和的胳膊一边冲他哽咽道:“伯和,我现在、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了啊,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啊。”
郑伯和闻言不语,等人哭得差不多了方才说:“我扶您先去休息吧,夫人死前模样不好,您这会过去,只怕瞧见之后更加难受。”
郑曜哭了一场,像是累了,听郑伯和这话,他略作犹豫便点了点头,任由郑伯和扶他回房歇息。
等郑曜睡下。
郑伯和方才出来,他受郑曜的吩咐去给唐氏收敛尸身,有唐氏院中的下人看到他过来都面露惊讶,回过神便低声喊他:“郑护卫。”
她们显然都不知道为何郑伯和会忽然过来。
“嗯。”
郑伯和点头,见她们面露困惑,简单解释一句:“我替老爷来看看夫人。”
众人闻言,自是不敢阻拦,任由郑伯和进去。
其实也都六神无主。
钱妈妈两日前在知道自己的儿子出事之后就在柴房气绝而亡,她们从前都听钱妈妈吩咐行事,如今夫人和钱妈妈相继出事,她们这群人就跟无头苍蝇似的,一时之间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郑伯和没让她们跟随,自顾自走了进去。
自裁的人死相都不会好看,唐氏的舌头虽然已经被人塞了回去,但还是有一点露在了外面,这位从前金尊玉贵、受尽丈夫疼爱的女人想必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死状竟会这样凄惨。
身上的衣裳倒是已经换了一套崭新的,就连发髻也已由人重新梳理过了。
只不过并不整齐。
想来给她梳妆的下人也惊恐与死了的唐氏这样相处,匆匆给她妆扮完就了事了。
郑伯和对此冷眼旁观,并未理会,也并未喊人进来,他只是站在床边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早已没有生气的妇人。
人死的真快啊。
明明早间唐氏还有力气,甚至还想出手掌掴他,没想到现在就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倏忽间,郑伯和忽然想到许多年前。
其实很多年前,他就见过唐氏一面,那时,她穿着大红的锦衣雍容华贵地坐在椅子上,而他阿娘则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就是你在外面勾引了老爷?”唐氏年轻时养尊处优便显出几分盛气凌人的模样,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阿娘的脸颊,很快,阿娘的脸上就留下了血色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