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还是看向他此刻认真专注的侧脸。
顾逢晟开车很稳,如同他这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润严谨,从未出过差错。他几乎没发过脾气,至少沈昱宁从未见过。他今天摘了眼镜,看起来没有那天在外院时那样斯文冷寂,显得随性了很多。但听完她这句话,眉头还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即使车内光线昏暗,可她还是看见了。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沈昱宁很熟悉。
从前自己追着问他课业上的问题时,他都是这样一副微皱眉头的神情,像是在怀疑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可下一秒还是会对她露出一个笑来然后再耐心的讲解给她。
如今……
如今夜雨话往昔,怎么说都是不值一提。
“我弄丢了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可快乐的呢?”
车窗上滑落越来越多的雨,沈昱宁好像也被寒气封闭,逼仄得快要喘不过气。大概是心理原因,她对雨总是很刻意的担忧和恐惧。
尤其,是在这样的路上。
顾逢晟见她不再说话,只是倚在窗边看雨,于是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说,默默点开音乐,又将空调温度调高。
直到车子开进市区,他这才想起来问她到哪。
“你回哪,是静海那边吗?”
她点点头。
“我以为你会住在海棠园的。”顾逢晟打了转向,慢悠悠开向主街道。
海棠园是沈岳南给她的,在二环里的豪华四合院,是座极好的院子,周边的很多都被博物馆收回了,只有这一座是沈家的,如今成了沈昱宁的私人房产。
“离单位太远了。”她轻飘飘的回答,实际是嫌弃那里太过奢侈。更何况她当年都说出了不再是沈家人的狠话,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再去贪恋家里的金玉之物。
雨依旧在下着,没有要停的趋势。
到静海时,这场雨已经快要停了。
路上的积水映照着道路两旁高垂的路灯,闪闪点点,在水的倒影里宛若星星。沈昱宁被车里的暖气烘得几乎晕晕欲睡,解开安全带后跟他说了句谢谢就匆匆下车了。
他在车里看着她慢悠悠走进大门,收回视线准备起步返回时,发现她落在脚垫上的黑色链条包。
款式是几年前的季节限定,油边甚至有些轻微开裂,她似乎不是这么念旧的人,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冒冒失失。
顾逢晟嘴角噙着笑,弯腰捡起来,结果包盖没盖严,里面的东西七零八碎掉出来散到座椅上。
化妆镜、口红、单位通行证……
最后,是一个白色药盒。
上面一大串医用术语,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关键信息。药盒最下方的一行小字上写: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
他愣住了,像是五雷轰顶,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恐惧。手也好像抖了抖,甚至怕是自己看错,于是又用力拽出里面仅剩下两颗的锡箔药板,连着背面密密麻麻的字,也都一字不落全部看完。
这是沈昱宁的药。
而且看样子,她已经在吃一段时间了。
顾逢晟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思考着她回国的契机,还有她这些天一改往常的状态和精神。那天她借口说是生理期,想来也是因为生病。
顶楼亮了灯光,他向后仰了仰,数种情绪在心中翻涌折腾。
没多犹豫,很快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响了两下后接通,这么多年,他们竟然从没换过电话号。
“是我。”
她说:“我知道。”
顾逢晟看着她所在的房间,若无其事压下情绪,“你的包落在我车上了,要我帮你送上去吗?”
“你帮我放在一楼的物业前台吧,我明天去拿。”
“好。”
挂断电话后,顾逢晟降下车窗,从储物格里翻出一包烟。
那是林则留给他应酬专用的,他从不吸烟,从前认为这是不良嗜好。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所以想试试,这样令旁人轻易成瘾的东西,在他这里是否也能薄弱他坚定的意志力。
2006 年,这里还只是一个刚建成的私人楼盘。
那天他刚办完退学,迎着落日跑到这里找她。沈昱宁那段日子整天宿醉不醒,完完全全把自己隔绝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以此,来逃避沈谦叙去世的事实。
也逃避,她无法面对的,爱人。
他到公寓的时候是傍晚五点,屋内被她拉了厚厚的遮光窗帘,宛若黑夜。地上散落着各色各样的易拉罐酒瓶,顾逢晟拉开窗帘,替她收拾干净屋子,又把买好的晚餐放到餐桌上。
落地窗外是城市傍晚的美景,晚霞透过玻璃照到屋内,照到两个毫无生色的脸上。
他没说话,她也是。
只是难得无言的陪她吃了一餐简饭,这才提起自己的来意。
“我今天去学校办退学了,小宁,以后你可以不用躲着我了。”
沈昱宁穿着睡衣坐在他对面,那双冷漠如枯井的眼终于看到了他。她披散着头发,面和唇都是苍白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含着眼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