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晟甚至想到,自己那年刚从商学院毕业,进入集团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几次三番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更是直接撤职让他从头做起。
如今再想,好像已经是前尘旧事。
看看遗嘱写好的时间,正是他刚进入集团的那段日子,顾逢晟对一切丧失希望,也是那段时间,他离开自己热爱的外语,转身投入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接触也不了解的行业,还要学着在觥筹交错时谈成项目,那时候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在下雨。
可却很难想象,顾青山已经在那时候就决定好要将公司交给他了。
他看着那张纸发呆,“我记得您从前说过,我没有经商天分,华清在我手里会毁于一旦。”
赞美的话很难记住,可直戳心窝的话一辈子都能记得,就算是再亲的人,也都很难保证不在某些时候伤过彼此。
对顾逢晟而言,自己成长路上顾青山的每一声叹息,都曾让他无数次怀疑自己,如今是雨过天晴,可那些伤害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消去。
“这也怪我,对你期望过高,总是拿着你父亲的标准去要求你,却忘了你不是他,没有像他那样在商学院读了六年之久,其实你很聪明,华清现在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若我明天就撒腿去世,我是放心的。”
顾逢晟很像他父亲,长相到性格都几乎一模一样,这些年来,顾青山每每面对他,心里想起来的总是他的父亲,毋庸置疑,顾青山最爱的只是顾逢晟的父亲,他只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一个影子,去培养,去塑造,直到雕刻成一个几乎相像的替代品来以此慰藉自己早年失孤的痛楚。
顾逢晟是谁,他不那么在乎。
也是,一个从小没被养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子,能有多少感情呢?
从此以后,我是你的盔甲
病房内安静了许久,律师交代完遗嘱所有内容后将文件递到顾逢晟手上,他心里很乱,这封文件犹如盖棺定论,直接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换算上了价值。
顾青山只不过是在竭力培养一个接班人,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美好期许,他只是为了华清的未来考虑,没了这层血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前这张薄薄的纸,几乎买断了他的后半生。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似乎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人生路途遥远,他一直在一条路上幽暗独行,始终望不见前路。
吃了药,顾青山总算想起门外的顾若清。
在他心中,对这个女儿始终怀有一丝愧疚,顾若清当年婚姻不幸生了场大病,究其源头也是因为顾青山包办婚姻的下场,为这,他才在遗嘱里留了许多钱财和房产给这个唯一的女儿。
公司的事她虽然插不上手,可手里有钱日后也能过得自在。只要顾逢晟他们两个互相辅助,那华清自然越来越好。
顾若清一进门瞧见屋内的形式,已经知道了老爷子是在交代后事,走到病床前,低头掩面流泪。
顾青山见她伤心,也料到了医生肯定在外面说了他现在的情况,于是也顾不上去看从方才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顾逢晟,直接开口跟顾若清说想回家住一阵子。
生命的最后尽头,他想自在快乐的在家里,而不是四周发白的医院病房。
“若清,我只有你和逢晟两个亲人了,如今我已经时日不多,我希望今后你好好照顾逢晟,你们姑侄俩互相依仗,把华清经营的更好。”顾青山的话别有深意,目光更是直接指向了顾逢晟,这两句话虽然简短,可话里话外都是要他们两个好好相处,务必要念着对方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顾若清听完后拉上顾青山的手,在父亲面前真挚的答应了这一要求,并且承诺了自己会好好照顾这个侄子。
得到顾若清这句话,顾青山这才说了接下来的话。
“公司的事,以后都由逢晟做主,你只需要在旁辅佐,时时提点他就好,千万别自作主张,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生活,不要总是盯着年轻人的事,更别传出来你们姑侄俩不对付这样的言论,这样对华清没有一点好处,知道了吗?”
他虽病得没力气,声音中气不足,可这段话还是震慑到位,顾若清听完后差点傻眼。她一直以为自己千娇万宠,就算做了什么错事顾青山也会宽恕她,何况他缠绵病榻又何有精力来公司盯着她,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顾青山会戳穿她。
她以为无论怎么样,在顾逢晟跟她之间顾青山还是偏向于她这个亲女儿,可怎么想也没想到,顾青山在意的只是顾逢晟,简而言之,他在意的是华清的名声。
落子无悔,她这盘棋,只怕也即将输掉了。
-
凌晨四点,天光微亮时,顾逢晟带着一身疲倦回到了静海。
他刚出电梯,就听见沈昱宁家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再一抬眼,看见她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眼神幽深饱含关切的瞧着他。
“你怎么醒了?”他往前走,不自觉拧起眉,“明熙呢,她怎么不好好陪着你?”
他话里也是浓浓的关心和担忧,即使他脸色很差,可永远是先问向她。
沈昱宁没回答,自顾自穿着拖鞋往他的方向走了走,在离他很近时,主动伸出手拥抱。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让我先抱抱你。”
她声音很轻,发间还有好闻的香气,环抱时香气轻飘飘的飞到他鼻间,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竟然难得让人觉得安心。
这个拥抱实在温柔,顾逢晟一时间有点不想离开。但想起明熙还在屋内多有不便,他只是抱了几十秒后就松开了手。
他放低声音,垂眸看她,“你还没跟我说怎么这个时候醒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顾逢晟一直担忧着她的病,也是怕病情会突然加重。而且看着她此刻的样子,显而易见就是大梦初醒,若不是做了噩梦,又怎么会一见到他就突发粘人?
也是他太没经验了,不知道恋爱中的女子原本就是如此。
沈昱宁对上顾逢晟担忧的眼,摇头否定,“刚刚送走明熙,她酒吧里有人闹事,我让她先去忙了,听到电梯声音就想着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明熙说顾爷爷不太好,怎么样,他没事吧?”
原本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可沈昱宁问出口的语气,仿佛是已经知晓他在医院所受到的种种,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伤得一塌糊涂。
顾逢晟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穿得单薄,直接将人拉到屋子里,目光再度交汇时,沈昱宁看到他眼里似有泪光。
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总归是有点难为情,他自尊心过高,更何况从前在沈昱宁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到底还是不想让她知道。
“顾逢晟,你怎么了?”
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他一反常态的不对,隔着那双清澈的眼,几乎想要将他看穿。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卧室里开着灯,沈昱宁不死心的确认着顾逢晟的情绪,踮起脚认真地望向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