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宁进院时,人们到处忙忙碌碌,院中已经央人挂上了黑色的长纱,目光所至皆为缟素。
听着主屋内传来的哭声,她停下脚步,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也顾不上旁人来问自己是谁,加快速度直接冲向屋内。顾家跟顾青山差不多辈分的长辈在帮着穿寿衣,顾逢晟眼中带泪,自己拿起孝布系在身上。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不得不面对眼前,顾青山已经在方才去世的事实。
顾家算是大家族,旁支颇多,光是顾青山一辈就有六个兄弟姐妹,京平的葬礼风俗条框很多,顾家作为老牌家族更是有数不清的规矩和忌讳,不论别的,光是吊唁这一项,顾逢晟就要受罪很多,按照京平风俗,他这个长孙要在灵前敬孝,旁人来灵位前吊唁时,他要一个不落的磕头回礼,更别说除此之外的其他事项。
顾逢晟原本打算给沈昱宁发消息让她在家里多待几天,有人陪着他也放心,但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一回头,会在顾家的院子里看见她慌忙赶来的身影。
“不是说好等我去接你吗?”他问她。
“我想陪着你,虽然还没办婚礼,顾家的人我也不太认识,但我是你妻子,我要陪在你身边。”
沈昱宁自动忽略在家里不太愉快的那一部分,她不太希望在这种时候还让顾逢晟分心。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给爷爷磕头。”
她甚至等不及顾逢晟回答,便拉住他的手,再不给他一点拒绝的空隙。
他本来也是不愿意让她受累,葬礼要持续很久,沈昱宁的身体也位期间会吃得消,她现在体质本来就纤弱,更操劳不得,如今这么一个耗费心神的事摊在她面前,光是想都替她累。
所以顾逢晟打算,只带她祭拜过后就找个由头送她回去。
他更是找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以沈昱宁穿白色为由,让她回家换黑色的丧服再来。
两人争执不下时,顾若清正好路过。
“小宁,我带你去换我的衣服吧。”
她眼底情绪不明,只有猜不透的冷寂和寒霜,顾逢晟不知道她是何居心,于是下意识将沈昱宁护在身后。
“不碍事,她回去换了再来也赶得及。”
他早早已经体会到这个佛口蛇心的姑姑,且这个人是沈昱宁,他不会让她犯险。
顾若清看着顾逢晟立即警戒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
“一件衣服而已,逢晟你有必要这么防着我吗,而且马上要开始了,你跟你媳妇不得一起敬孝?”
她从前一直觉得顾逢晟聪明,每次都能轻而易举逃出她的圈套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可现在看来,她似乎一直没找准一个可以一举命定的之死软肋。
是人哪有没有缺点的呢?
从前她一直失手,是因为一直没找对。
如今,顾若清看着顾逢晟紧张兮兮的神情,心中总算舒下一口气。她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一盘棋,如今只差一个关键点便能开局了。
沈昱宁看了眼时间,发现是不太够用,只是一件黑色的丧服而已,穿谁的都是一样,更何况,她也不能让顾逢晟在今天这样的场景上跟顾若清发生龃龉,所以她很快答应下来。
看着顾逢晟关切的眼,她又柔声安抚。
“姑姑是好意,我换了衣服就过来,你先去灵堂吧。”
顾逢晟点点头,最后不放心的在她耳边嘱咐了一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看着沈昱宁跟着顾若清离开。
两人进到二楼卧室,顾若清推开衣橱仔细选衣服,沈昱宁在身后无言时,她拿出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递给她时突然开口。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啊,当年逢晟替你挡酒,他是不是也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有这么一天?”
房间内只有她们两个人,顾若清索性也不再伪装,她看着沈昱宁,突然笑了笑。
“你说,你跟这么一个即将成为弃子的人结婚,是不是太对不起你沈家独女的身份了?老爷子偏爱逢晟,但他是老糊涂了,忘了一个掌权人最重要的是无心无情,你看顾逢晟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他能服众吗?”
沈昱宁自顾自看着连衣裙的尺寸和款式,不太想理会她这几句风言风语,她何其聪明,又怎么不知道顾若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她找衣服,不过是找个机会使劲冷嘲热讽,好让她知难而退。
她选定好摊在眼前的几件裙子,勾唇笑了笑。
“您不了解别人,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个人胡闹惯了,没准真会为了顾逢晟再跟你们这些人大拼一场呢?”
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她倒真不是危言耸听。
沈昱宁骨子里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作为沈昱宁而并非沈外交官的那几年青春叛逆期,她肆意妄为了好长时间,一度成为圈里面议论纷纷的对象,也就是“割裂”那两年,她夜夜笙歌找不到方向,更无心在自己应该专注于此的学业上面,只是迷失,只是冷情冷漠。
顾若清这几句带刺的话,寻常小姑娘听了肯定会肝颤,可她又不是从小被吓大的,几句旁敲侧击的话就想让她知难而退,实在是太不了解她沈昱宁。
“您要是真为顾家好,就别在这种时候搞出背刺亲侄子这样的事,传出去毕竟不好听。”
沈昱宁拿了件黑色长裙,在身上简单比量过后,直起身走向面前脸色光速变差的顾若清,笑着开口,眼里闪过几分清醒。
“你说对吧,姑姑?”
在很早之前,沈昱宁已经找人把顾若清这几年在集团大大小小浑水摸鱼的事查了个底朝天,那时候没想过是为顾逢晟,如今事已至此,那也没理由不去成为他日后坚固路上的一件盔甲。
她永远愿意为他托底。
若她屡次想抛开的身份能为如今的顾逢晟略微助力,那她愿意为他再世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