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雨雾不停。
婉竹将经书抄了一半,膝上跪着的蒲团沾染了水雾,跪久了只觉得浑身上下也染上了一股阴干的霉味。
金玉举着油灯入厢房,将容碧描到一半的花样子放在了袖袋里,见婉竹仍靠在迎枕上读着经书,免不了唠叨上一句:“姑娘仔细眼睛。”
她也不知婉竹为何会对经书诗册如此敢兴趣,白日里跪着抄经书还不够,临睡前总还要捧着书读上一个时辰。
“今日镜音大师教了我几个字,总要好好写上几遍才能认个清楚才是。”婉竹说着已把眼前的经书阖起,见金玉鬓发被雨雾淋湿,便去取了帕子来让她擦干。
金玉接过婉竹递来的软帕,脸上却有两分懊恼之意,“镜音大师是相国寺的高僧,谁曾想高僧也会怕这滂沱的大雨,竟还躲到我们家庙里来避雨了。”
“高僧也是人。”婉竹笑她,“怎么就不能避雨了?”
主仆二人闲话两句,金玉湿了一半的发也裹紧了帕子里,身子舒朗了之后她也终于有空说起了正事,“我将姑娘带在身上的银票都给了家庙里的这几个奴仆,他们按着姑娘说的话向静双递了信。”
做到这一步,若是世子爷仍不肯来家庙瞧婉竹,那便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金玉瞧了眼外头如墨色点漆般的夜色,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这么晚了,世子爷应是不会来了。
呼啸的风声一阵阵刮过厢房的支摘窗,卷起震耳的声响,除了自然酿造的声响外,婉竹好似还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只响起一瞬,紧贴在支摘窗这一头的窗棂里,婉竹霎时从炕上起身,肃着容问金玉,“白日里我让你拿来的东西呢?”
金玉也脸色一白,霎时便伏下身子去拿桌案下头藏着的菜刀。
也正是在这时,天边的雨越下越大,盈灭嘈杂的雨声里裹挟着惊雷作响的声响。
婉竹的脸色愈发难堪,攥着软帕的柔荑不断地收紧,掌心内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她抖着身子与金玉一起退到了木床旁,那刀背着手而放,两人皆满眼戒备地望着支摘窗的方向。
这样的雨夜最益于杀人,不论流出多少血,也会被这磅礴大雨冲刷个干净。
齐衡玉推开家庙厢房屋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怪异的一幕。
厢房内的烛火影影绰绰,光秃秃的陈设摆件遮挡不了他的视线,一进屋他便看见了躲在木床旁的婉竹与金玉。
这两人不知为何一齐靠在木床旁,清清瘦瘦拢在一块儿的一团确实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莫非又是这外室的苦肉计?
他遥遥地立在离木床甚远的木架旁,盯着婉竹瞧了许久,蹙着眉宇问:“静双说,你有了身孕?”
作者有话说:
雨这么大,不住下都要住下了也。
留宿 “我是真心心悦世子爷的。”
齐衡玉的出现像是永夜里的一丝曙光,让被惊惧斥满的婉竹舒出了一口长气。
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金玉的搀扶下往齐衡玉立着的地方走去,莹白的额角仍在不断渗下汗珠,整个人颤巍巍的好似受了惊吓一般。
齐衡玉眉宇间蹙起的弧度越发深邃了两分,他将厢房内黑黝黝的景象尽收眼底,没有察觉出半分异样,才将目光挪移到了身前娇娇怯怯的脸蛋之上。
女子水凌凌的明眸里藏着显而易见的惧意,居高临下地俯看她时,能清晰地瞧见那清浅黛眉下泛着煞白的丹唇。
“抖成这样?是这厢房里生了鬼不成?”齐衡玉睨着婉竹问道。
许是他语气里的讥诮意味太外露,让婉竹堵在心口的那一句“有人要杀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知晓经了碧纱橱一事后,齐衡玉对她已无半分信任,即便她示弱祈求齐衡玉的保护,也只会被当做是争宠的手段罢了。
既然说了这话没有半分好处,那她就不会说。
婉竹悄悄瞥了一眼支摘窗的方向,侧耳倾听了一番后,发觉再听不到那些零碎、诡异的脚步声,料想着必是那些刺客们遇上齐衡玉后便折返消失了。
“方才雨声和雷声太大了。”婉竹垂着头含糊地答话,声音微若蚊蝇。
齐衡玉一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便来气,既是气他自己硬要顶着连天的大雨来京郊的家庙瞧这外室一眼,也气婉竹心计深沉,碧纱橱一事还不够,如今还要在他跟前耍心机。
“抬起头来。”齐衡玉的语气愈发冷厉,威势十足的一句话让婉竹抬起了头,被迫迎上他裹挟着懊恼与不忿的目光。
齐衡玉本是在恼这外室空耍心机,可撞进了那一汪清潭似的沉静眸光之后,那些懊恼与不忿却又如薄薄的青烟一般隐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想,这外室的模样、性情处处都暗合他的心意。
若是没有碧纱橱里的这一桩事,他兴许才是那个不舍得与她钱货两讫的人。
这等念头只起了一瞬,却让齐衡玉通体生寒。
他自小便见识父亲后院里妻妾相斗的腌臜景象,也瞧过李氏受了委屈后默然垂泪的可怜模样,年少时便立誓绝不做齐正这样耽于女色的糊涂人。
纵然杜丹萝如今与他相看两厌,他却不愿辜负年少时的自己。
纳妾一事,绝不会出现在他齐衡玉身上。
“大夫一会儿就来。”齐衡玉说着,便自顾自地往临窗大炕上一座,觑了眼手边冰冷无比的茶盏,想唤丫鬟进来服侍,却忆起这儿是处处物什不齐全的家庙。
此刻的金玉也在屋外与静双大眼瞪小眼,两人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心里都是一样的无奈。
不多时,落英才踩着夜色而来,身后还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