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萝鬓发松散,往昔朝艳勃勃的脸庞上尽显颓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兰环佩,既是恼齐衡玉冷清冷心,又不舍得将这定亲玉佩砸到地上去。
她也厌烦了杜嬷嬷反复的劝说,愣了好半晌后,才道:“我给嬷嬷一个面子,让双菱去请世子爷来松柏院。”
杜嬷嬷霎时喜笑颜开地去外间寻双菱,等她再回正屋时,杜丹萝的面色也回暖了不少,整个人瞧着也不再方才那般笼罩在无边的阴郁里。
只见她眸色深深地问向杜嬷嬷:“家庙那儿,怎么样了?”
“太太出手,夫人还担心什么?那外室手无缚鸡之力,太太碾死她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李氏称病,将回府的齐衡玉唤到了惊涛院。
齐衡玉一进屋,她劈头盖脸地便说道:“玉哥儿,娘仔细审问了寿宴那日伺候在外院的婆子们,那外室的确是由月姨娘身边的嬷嬷领进府里的,你那丈母娘存了坏心算计你,幸好婉竹机灵,才让你没着了她们的道。”
一席话说的齐衡玉怔愣不已,他倏地抬起头,恰好撞见李氏心虚不已的神色。
她当然该心虚,若没有她的首肯,荣氏怎么敢把庶女送到惊涛院的碧纱橱里来?
齐衡玉也识趣地不去戳穿李氏的谎言,只道:“母亲想说什么?”
他发落婉竹时李氏不去审问外院的婆子们。如今婉竹已被罚在家庙里思过了半个多月,怎得又好端端地提起了旧事?
李氏眼神闪烁,抿了口茶后才笑道:“我听人说那外室身子不好,你也该多去瞧瞧她才是。”
齐衡玉望过来的眸色愈发阴晦不明,他沉下脸时周身上下的镀出来的冷傲气势与齐国公如出一辙,李氏每每瞧了都觉得心里发赌。
“母亲。”他唤了一声。
李氏最不擅长扯谎,当即也只能把镜音大师的卦语和盘托出,“你去家庙里与她宿上几夜,说不准就有了孩子。”
李氏是盼孙子盼疯了,齐衡玉却不急。
镜音大师的卦语来的太过凑巧,难道也是这外室的手段?
只是想起那日婉竹仰着头一字一句地对他表明爱意时纯澈真挚的模样,他的心再次游移不定。
婉竹,当真欢喜他吗?
见齐衡玉一脸的犹豫,李氏也着了急,只连声催促道:“你是还不相信镜音大师的话?他可是德高望重的圣僧,难道还会特意为你那外室说话不成?”
齐衡玉心中泛起的惑意戛然而止。
被李氏的话点醒后,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对婉竹的疑心似乎是太多了些。
镜音大师连达官贵人的面子都不肯卖,又怎么会与无权无势、连家庙门都出不了的婉竹有什么牵扯。
这外室心悦他,自会想与他长相厮守。
至于碧纱橱一事,是她情难自抑,见不得他被人算计了去。
今日李氏将齐衡玉唤来惊涛院说了这一通话,不但是让齐衡玉有了契机去说服自己去原谅婉竹在碧纱橱内耍的心机,更给了他一个理由,能堂而皇之地去家庙看望她。
出了惊涛院后,他连一刻也不愿耽误,脚步匆匆地往二门外赶去,恰好与绕道来惊涛院请他的双菱走了个岔路。
婉竹面色苍白,巴掌大的脸蛋上只剩一双黑彤彤的眼还剩两分生气。
金玉怜她遭遇,一边伺候着她,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些宽慰的话说予她听。
婉竹笑着拍了拍金玉的手,徐徐说道:“你放心,我没事。”
她生来卑贱,却又不肯信命。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把她这样的人当一回事,可她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枯草,而是生机勃勃的夕颜花,这些仇与恨、血与债都会成为她往上攀腾的养料。
婉竹笑盈盈的语态柔顺和静,可那双漾着光亮的杏眸里却依旧滋养着源源不断的生机,她对金玉说:“我让你买的胭脂呢?”
金玉忙从榻边起身,将一处箱笼里的胭脂统统抱了过来,只道:“三百两银票只买了这么点胭脂,这些奴才的心都是黑的。”
“无妨。”婉竹实在是通身无力,只侧过头瞧了眼那琳琅满目的胭脂,便收回了视线,“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黄昏前夕,婉竹喝了药之后便沉沉睡去。
齐衡玉踩着金澄澄的余晖踏足家庙,走进后院时金玉正在廊角倒药渣,遥遥一间那玄墨色的对襟长衫,便把手里的药罐子搁在了地上。
她火急火燎地跑到齐衡玉跟前,话还没开口时两行泪已落了下来,“世子爷,家庙里有刺客,昨夜姑娘被吓了个半死,如今身子弱的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刺客?”齐衡玉蹙着眉宇问,“家庙里怎么有会刺客?”
说出口后他便想到了他那个手腕毒辣的丈母娘。
“她有没有受伤?”齐衡玉眉宇间的沟沟壑壑如高山川岭一般崎岖不已。
金玉哭的梨花带雨,眼泪便如掉线的风筝般怎么也停不下来,“姑娘是没事,幸好我和容碧听见了声响赶了过去,不然姑娘的这条小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下来。”
静双也拍了拍脑袋,满是懊悔地说道:“那脚印原来是刺客留下来的,奴才还以为是家庙里的仆人呢。”
齐衡玉沉默不语,他扬起眸子望了厢房的方向,忆起那雨夜里婉竹瑟瑟发抖的模样和他讥诮嘲讽的质问声,心间已是暗暗生悔。
他的疑心太盛,以至于婉竹都不敢告诉他家庙里有刺客一事。
是怕说出口他也不信她,也怕他以为她是在故意耍心机、耍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