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1/2)

“你和我长得真像。”

这是谢长生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长生的第二句话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娘。如果我不在了,她一定会很伤心。”

当时他就想, 如果这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真的死了,那个看上去很善良的夫人可能也活不长了。

因为他不止一次听到母亲和石娘说话,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交待后事,而石娘则在一旁抹着眼睛。

他和谢长生仿佛天生有奇怪的默契,无论他藏在哪里,谢长生总能发现他。谢长生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从哪里来,甚至没有说自己的姓名和来历。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他眼见着谢长生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终于有一天,谢长生开口和他说了第三句话。

“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能不能在死之后陪着我娘,帮我照顾她孝顺她?”

他记得谢长生说这句话很平静,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在那双明湖一样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如同对方的影子。

后来谢长生真的死了。

那一天雪好大,漫山遍野一片白。扬扬洒洒的雪花像如雪的冥钱,默默地为早逝的亡灵送魂归去。

母亲第一次见到他时,不停喃喃问他是不是长生把他送到自己身边的,然后抱着他哭,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的孩子。

他说他愿意,所以他就成了谢弗。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是替身,为此小心翼翼踽踽独行。过往的一切烙印在他的心里和身体上,他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疯魔,时不时却要披上人的衣服装成人的样子。

世人皆道他是如玉公子,堪为世家公子的典范,孰不知他华美的外衣下包裹着的是多么丑陋的身体。

他白天伪装成母亲和世人喜欢的样子,听着世人对他的赞誉,感受着母亲对他的骄傲。一旦到了晚上,他便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像一只坠入深渊的兽,痛苦挣扎还有自有厌弃。

这棵树是父亲为长生种下的,父亲却说这树长得像他,那么在父亲心中他和长生应该是一样的。

谢长生和他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但又是同一个人。

“父亲第一次看到我时,好像愣了一下似有是些不敢认,他不停说我长高了,看着身体也结实了,如今想来或许他那时就知道了。”

十一年来,连他都没看出来,可见父亲做的有多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他成为谢弗的这十一年里,他不仅不是谢长生的替身,且同时拥有了父亲和母亲的认同和关爱。

父亲连这个都不在意,又能是因为什么同母亲闹别扭?

关于这一点,隐素比他看得更明白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穆国公是因为林氏的事而和谢夫人置气,就连谢夫人自己也这么以为。她本来就不是开朗的性子,这些年被那么大的一个秘密压着更是难有开怀之时。

人一旦心里存了事,多少都会显现在眉宇间。原本清弱的容貌,越发显得有几分郁结之色,神情中都带了些许的愁思。

隐素去看她时,她正在抄佛经。

多少年来,每有哀伤愁绪在心头难化解时,她都是靠念经抄经挨过来的。若不是有经书抚平她的痛苦,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

“林嬷嬷是你父亲的奶嬷嬷,他必是觉得我看轻了张家人,没给林嬷嬷脸面,所以才会怨我恼我。”

“母亲真的以为父亲是因为林嬷嬷而生气吗?”

她搁了笔,眉心微拧,“难道不是吗?”

隐素替她将抄好的佛经收好,道:“我觉得父亲之所以生气,并不是因为在意林嬷嬷。恰恰相反,父亲最在乎的人应该是母亲你。”

“我?”

“林嬷嬷是外人,母亲你可是你父亲的妻子,他难道会更在意一个外人,而迁怒自己的妻子吗?”

谢夫人愣了。

自打她嫁进国公府以来,公爷对她确实极为敬重。哪怕是一人独身远在边关,多年来未曾添置半个妾室姨娘。阖京上下能做到这个地步的男人少之又少,往日里不知多少世家夫人羡慕她。正是因为公爷对她如此待她,她每每思来都备觉愧疚。

“那他…为什么生气?”

“我觉得父亲是介意母亲明知林嬷嬷的居心而不和他说,他以为母亲不信任他,所以才会闷闷不乐。”

是这样吗?

谢夫人目光微黯,如果她真的事事都明说,公爷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心胸狭隘精于算计之人?

若真信任一个人,那便没有任何的隐瞒和秘密。若是她坦白当年之事,公爷会不会怒斥她是谢家的罪人?

“内宅之事,岂能事事摆到明面上,更不能让男子插手乱了心性。”

“一宅为家,家和则万事兴。父亲常年在外,与母亲聚少离多,或许他更愿意自己在家时能让母亲信任和依靠,喜欢母亲事事和他商议呢?”

谢夫人不说话了。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儿媳心是好的,但却不知她的苦衷。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和丈夫之间毫无芥蒂。

檀香清幽,一室的纸墨香。

婆媳二人说话时,石娘默默地侍候在一旁。

隐素言尽于此,多的不能再说了。

她一走,石娘就开口了。

“夫人,奴婢觉得少夫人说的不无道理。”

“她是个通透的孩子,看人看事总有独到之处。纵然我知道公爷因何郁闷,我又如何能真的坦诚相待。若是公爷知道弗儿不是长生,我…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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