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2)

后头还是出得殿,逢温嫔身边大宫女,得着一句提点。

原来正月十五那日的宴,云箫韶脸色不好,不止李怀雍瞧见,不少人都瞧见,传得真真儿的,说她神情活像撞鬼,散席时又仿佛自己走不动道儿,上车都是太子抱着,可见身上不好,又说当晚东宫延医,一来二去宫里少不得都传,说云箫韶受惊吓,肚子没保住。

这,云箫韶哑然,要不冯太后陪着小心,原来是这个缘故。

一步慢一慢,云箫韶思量,李怀雍当时一力大张旗鼓延医,未尝没有暗示的意思,这将来说一嘴,谁不说冯氏生事惊太子妃的胎,谁不说太后失慈,悄无声息给埋一宗罪名,好,好手段。

咱们是什么物件兵器,用得真是好趁手。

没两步又有人叫,徐皇后遣人堵着说春祭事忙,要云箫韶过去搭手。

不好推辞,跟着迳到正阳宫。

说起来,这头醒来还未见过她的,好母后。云箫韶不声不响见礼,徐皇后满目慈祥,夸她这回给慈居殿致礼,规矩很全,挑不出错儿。

又说一嘴她身上的貂鼠皮袄,说宫里也没这样周正的袄儿。云箫韶只当听不懂,徐皇后好赖话说尽,连边上画晴身上白萼梅蓝泰领的袄也要说一嘴,说她每主仆,端的好派头,一双灯上人儿相似,宫里谁见着不羡慕。

要说三分阿谀,余下七分是甚?是想要孝敬呗,先头年节的红封钱云箫韶没给,话儿都传到李怀雍处,口口声声说的什么?说宫里短“贴补”。

身上这件,这是母亲家里舅舅西北打来的好貂鼠儿,就你正阳宫认得好东西。人眼兔样儿,逢人不干别的,单会红眼。

云箫韶啪地手里茶盏一搁,也没说旁的,只说:“值什么,那天徐姑娘来瞧,身上的袄儿才是精致。臣妾在病中,多有不周,少她一句称。”

一句话燎火带星儿,徐皇后和身边春荣等宫女相顾诧异,徐皇后试探:“是,蓉儿她没个好歹,和你拌舌来的?”云箫韶只说那的话,徐姑娘顶顶好性儿呢。话是这样说,可脸色甚是不虞,不多时就起身告辞。

问去罢,疑心去罢。

这会子通是你巴结着咱们,鼓笙的惯与挎锣的抓脸破皮,你两个一个姓儿的姑侄好歹互相缠缠,没得总闲来缠人。

却说春祭,倒叫云箫韶讨一个便宜,她这信儿来得是时候,身上带癸水妇人姑娘自古来的规矩,不得在祖宗坟前露脸。

要说好处呢,这日圣驾要去京郊昭陵上祭,百官陪祭,阖宫随行,独独云箫韶落一清闲。她大清早起来,领画晴传轿子,望家中逛去。

画晴不明白她的:“今日太太和姨也去春祭,家里没人,娘家去看谁去?”看谁,云箫韶不说的。到家,门房丫鬟来迎,说要遣人告太太,请早回,云箫韶只说无事,她先上旧时屋里歇息,太太慢慢回转不迟。

她旧日做姑娘的屋儿,挨着后头园子,再穿一座卷棚并一扇角门,就能打后门出府,神不知鬼不觉。李怀雍早几天就获仁和帝派的差事,往龙兴的上京孝陵祭祀,可云箫韶猜的,他约摸暗使的人跟她,今日这手防的就是这个。

咱们也不干别的,眼见一时半刻他还好端端、活生生当他的太子,咱也别躲懒。云箫韶一心想学母亲,好歹也置办几处铺子庄子,细水长流也是进项。常言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到街上走走瞧瞧,看到底干个甚营生。

悄摸与画晴改换装扮,肩臂上鎏金的披袄、头上点翠的簪儿都摘了,只作寻常妇人衣饰,打后脚门溜出府。

鱼油入海鸟翔云天,任你谁跟,保管跟不住。

一路领着看来,云箫韶脑中不住地转。

要说不愁卖,那还是一应硬货,可是盐铁之类要在通客司过契,她这身份不合。要说旁的,再一个看着红火的就是养卖瘦马,怎说的,这是伤阴鸷的天杀买卖,也不行。还是画晴眼尖,瞧见玉器行架上的西洋钟,手掌大的物什,云箫韶幼时一大只酸枝箱子盛满的,随手丢顽,搁在玉器行竟然十好几两银子。

宫里旁的显眼,这一类小玩意儿管够。

心里大致主意拿定,云箫韶慢慢领着画晴逛。

先头说,画晴好个离娄般伶俐的招子,云箫韶那落在人后?主仆两个将将转一座瞻云楼,跨一条升云巷,预备家去,也是合该凑上,她两个是想避开家周遭大街,没成想,偏在偏静巷子遭逢熟人。

这小巷子里旁的没有,单连牌楼好几座院儿。

什么院儿?暗窠子,销金窝儿,细腰作舞朱唇当歌,认的他姐姐哥儿,胭脂颤声翻酒泼。那样式院子。

其中一座,门首正不安宁,丫鬟僮仆合七手八脚挦蜇中间一年轻后生,远远儿不知争执什么,画晴只瞧见他穿戴,因道:“呀,娘你瞧,这是哪家现眼的四脚虾蟆,佩的金银扇子坠儿,怎还能欠姐儿每的脂粉钱么?”

须知寻常花巷门头能起甚聒噪,不就是这项?欠酒钱。云箫韶眼风一错一掀,瞧见那人侧脸儿,斜斜飞的入鬓眉,鼻直额阔,虽是兄弟俩,面貌各不同。

倒抽气:“他青天白日在这处绊脚,温嫔知道要头疼。”当他是个人,没想在勾栏院子流连,唉,可惜好好儿的男子汉。

不过,眼见李怀商不是个风月熟识的客,望外走的步子叫遏住,几个丫鬟春笋嫩样儿的手揉他身上,看他眼睛瞪的惊吓样子,活像要给他捌格成块儿似的,不住合揖告饶,左右脱不得。

唉,受他哭一声的情,云箫韶拍拍画晴:“咱们扮一回母八叉老婆。”画晴拦不得她的,她把脸横冷了,径自走过去。

“你在这里饶舌!”

只见巷子口一阵风相似,龟奴丫鬟都瞧着,一名素净打扮女子腾地旋来。

衣饰素净,可是通身的气度不素,再望腕子上瞧瞧,那只水头足足的沉白玉莲纹镯子,不素。

李怀商张嘴结舌:“你、你……”

“我怎的?”云箫韶不由分说上手拶他耳朵垂,“爹娘好找你,打后山遁到这里眠花宿柳!”

边上画晴哪个不机灵,柳眉倒竖:“两家太太爹都在,大妗子也在,她家里可是周总兵亲眷,甚么腌臜地方,叫总兵大人来抄你们家!”

院儿里妈妈先头就瞧这妇人不好搅,如今又说认得总兵!可还行,赶着赔笑:“这位爷不是俺这里的客,前脚误进来罢了!”

丫鬟们还有手上没松,看清脆一巴掌叫妈妈打得通红:“松开,松开!像样子!”

又猫头躬脖儿望云箫韶敬笑脸:“老天后土娘娘作证,俺每不认得他!夫人抬抬手儿。”

那情是好,省得咱们垫酒钱。一旁李怀商满脸呆愣,只细看,耳畔丝丝缕缕一撮子红,云箫韶没细致到那份儿上,寻机只待脱身,因上前一把扯他:“你要在这里安家?干净还不跟我走!”

后头妈妈连声附和,说是是是,快些家去罢,送瘟神似的。

拐过一道口儿,云箫韶舍开李怀商袖子,脸上更板:“这句本不该我说,我忝自称你嫂子,又蒙温娘娘照顾,却要说这句:你要顾个正形,即便不为着自身,你也看着都察院御史参你。”

李怀商大为惊讶,一时半刻耳朵烧着、半只袖子要着火,统统顾不上,连忙道:“我是奉旨来的!”

阿?奉旨?云箫韶不意:“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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