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孛儿自总管府外那条大道上经过,老远看到那一列一列的精兵在府外巡视,“啧”一声,送走夫人时这么大排场,也不知什么时候把人接回来,一边想,一边去看前方。
穆长洲跨马在前,持弓佩刀,一言不发。
胡孛儿有心打趣,近前道:“军司近来话可真少,倒叫我想起以往刚与你认识那会儿了,那时我还管你叫‘书生’呢。”
说完便想嘿嘿笑两声,但没笑出来,因为穆长洲脸上毫无笑意,一片沉然。他干咳一声,扯扯络腮胡,闭了嘴。
“东城门处可有消息?”穆长洲忽问。
胡孛儿忙道:“没有,若有会立即送来的。”
穆长洲没再开口。
胡孛儿瞅瞅他,连日来他倒是看着一切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也并未去东城门处查巡,只每日都会问一遍那里是否有消息,都快成习惯了。
前方已至官署,穆长洲勒停,下了马,解了兵器,走入大门。
张君奉刚好打马而至,碰上胡孛儿,问:“军司又未回府?”
胡孛儿下马,挤眉弄眼,这不明摆着。
张君奉朝官署内看一眼,嘀咕:“真看不出来。”
胡孛儿凑近:“是看不出来,藏得真深!”
二人心知肚明,军司不想表露,自有不便表露的用意,但他们可说是心腹,岂能不明白,军司分明对夫人……
如今总管府把夫人送走,可比上回那般打压有用多了!
忽有一兵快马奔来,蹄声急促,直至门前:“军司!”
胡孛儿正色,这是先前军司让他安排的人马,定是派上用场了,立即就要入内去唤。
穆长洲已大步走出,立在门前:“报。”
兵卒下马走近,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穆长洲立即问:“她如何?”
兵卒小声回:“夫人没受伤,但封郎君受伤了,他们暂在最近处停靠,大概是要尽快赶去秦州。”
穆长洲眼神稍缓,脸色却沉,朝身侧招手。
胡孛儿在旁听得正发愣,立即近前。
穆长洲说:“贺舍啜已现身,且尚有兵马,增派人手搜寻,黏住他踪迹。”
他顿一下,冷声:“以便我随时出去抓人。”
宽阔河面上驶动着一条驿船, 舱中铺了厚厚的几层软垫,封无疾一动不动地伏在软垫之上,肩头包扎得层层叠叠, 背上盖着他带血的外袍。
舜音坐在舱中,到现在连那件擦拭过血迹的披风都没来得及解下, 默然地守在一旁。
那日顾不上遇伏之处有多混乱, 他们先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至附近的原州寻到大夫, 为他处理了伤势;又妥善安置了队伍中受伤的护卫;再分调人马成两路,一路沿陆路先行往前探路作接应,一路随她护送封无疾,由驿馆派船走水路直往秦州。
直到现在, 一样一样她都处理得有头有尾、分毫不乱,然而坐在此处,心头就只剩紧紧揪起。
这一箭是替她挡的,尽管她不想让他护着自己,他还是追了上来, 挡了贺舍啜射来的箭。
箭上无毒, 也许仅仅是贺舍啜急于伏击他们来不及淬毒,但是伤口深, 取出箭簇前后流了太多血。
一连几日, 他只昨日夜间迷迷糊糊醒过一回,虚弱地宽抚她:“阿姊,没事……你别担心,我没事……”没说完便又睡了过去,到现在再没醒过。
舜音想到此处, 闭了闭眼,才发现双眼酸涩, 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她一手按住软垫一角,不自觉抓紧,声轻轻的,压在喉中,如同自言自语:“你不能有事,封家不能再有事了……”
四下静默,只有桨带起的水声在响,一阵一阵,如在数着时辰。
船很快,也不颠簸,却让人感觉如此漫长。
直至一缕日光直照入舱,舱外有护卫报:“夫人,到秦州了。”
舜音立即抬起头,松开手指,又维持住了沉稳:“即刻入城。”
驿船靠岸,护卫们引来一辆马车,将封无疾小心自船中移至车中,又多垫了几层软垫。
舜音踩镫坐上封无疾的马,抓住缰绳时,身晃了晃。
一旁护卫立即道:“夫人需要休息。”
她拎拎神,打马而出:“无妨,走。”
先前封无疾指派赶回秦州安排接人的护卫起了作用,连日都在城外等候,一见到大队人马赶至,忙过来引路,将他们带往城中。
一路不停,很快到了城东不远的一处院落外,封无疾被护卫们担着,小心送往后院中的正屋。
四下左右一片忙碌,又有人忙去再请大夫。
舜音一步不乱,自马鞍下取了那一小摞黄麻纸,跟入那间正屋,始终寸步不离。
封无疾伏卧在一张宽木榻上,脸色苍白,仍没有醒来。
她心中揪得更紧,站在一旁,如已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