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不禁后退一步,脚跟抵住门槛,看着她盛怒的脸,也许眼中还有了恨意,淡着脸色,扭头就走。
屋中木榻上似动了动,封无疾竟醒了,挣扎着抓住郑夫人的衣袖,又急又低地说:“母亲别怪阿姊……”
舜音没听清,也没回头,快步走出,如同逃离。
一直走至前院,出了大门,似有脚步跟来,又有不少护卫上前,大约是在问她有何吩咐。
她茫然地站了一瞬,耳中嗡嗡杂声,什么都没听清,伸手牵了匹马,霍然踩镫上去,策马就走。
天已擦黑,宵禁的鼓声在响。
她一路直奔出城门,什么都没管,甚至直直冲入了荒野,迎着暮色里吹来的风急切喘息。
为什么出事的不是她?大哥没了,父亲没了,现在是无疾,为什么出事的不是她!
她情愿贺舍啜就在此刻现身,她现在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匕首都没带,干脆就将她的性命拿去好了……
马骤停,四下风过阵阵,整片天地间似只剩下了她一人。
舜音身上被吹得凉,心里也发凉,脑海恢复一丝清明,冷着声,如同梦呓:“不,不行,我还不能死,我对封家负有责任,不能让父亲大哥失望……”
左耳一阵一阵的刺痛,她自马背上滑下,迎着风往前走了几步,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右耳边却始终嗡响,似又听见了她母亲的话,怅然止步。
“早知你无用,封舜音,从当初到如今,你还要让这个家成什么样?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亲是如何死的,你还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对得起死去的他们!”
舜音立在风中,低低自语,就如平常一般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声音更低,又成自责:“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大哥……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左耳陡然又一痛,她一手捂住,手指忽而碰到什么,一晃,怔住。
是耳坠,那只金丝圆球藏着小珠的耳坠,正挂在她耳垂上。
一瞬风过,耳边如有手指一拨,似响起了那道低沉温雅的声音:“无用之物,却可衬音娘这样的有用之人。”
舜音缓缓蹲下,抱住膝头,垂下脸,眼前一点一点模糊。
穆长洲立在城中街角。
天色将晚, 四下晦暗,行人亦陆续退去。
他如常在官署中忙完了军务,近日难得返回一趟军司府, 却下马停在了此处,再往前就能一路直去东城门处, 但到底还是没有过去。
张君奉牵马跟在一旁, 低声报:“先前之事, 已传入总管府了。”
穆长洲颔首:“也该传入了。”
伏击之事发生在与中原的交界地带,但到底还是属于河西之地的会州,会州都督一旦得知,必然会着人送来消息。
他目光遥遥往东, 看着渐渐黯淡的穹窿,压低声:“按先前安排行事。”
按他安排,很快会州之地的巡视兵卒就会收到中原方向派人来探的消息,继而传入总管府。
那就意味着此次贺舍啜于河西之地伏击一事已经惊动了中原,或许中原朝廷已想插手, 毕竟在伏击中受伤的可是中原官员。
张君奉领了命令, 小声笑了:“那若换是我,得赶紧改口把夫人接回来才是, 免得人真去了长安, 将这事传得更广,岂不是更让朝廷有理由介入了。”
话一停,他看向穆长洲,笑已转为诧异,差点要问:你莫非就这么打算的?
穆长洲面无波澜, 仿佛什么深意都没有,不紧不慢说:“他们自然不会去接, 却也没理由再阻拦人回来。”
只是,她得愿意回来。
穆长洲嘴角一抿,如同自嘲,忽而自远处收回目光,朝后方瞥去一眼。
隐约急促又仓皇的脚步声传入他耳里,后方一人,似乎是个总管府的侍从,手中抱着东西,看着像是自一间铺子里置办了物事出来,正要离去,眼却在往他这里瞄。
张君奉随他视线悄悄扫过去一眼,回头自齿间挤出声:“军司近来少不得也被留意着。”
路上更空,已快无人,有人从对面铺中走出,刚要走,又停下朝这里见了一礼:“军司。”
穆长洲看去一眼,一个身着胡衣的姑娘,本没在意,见她见礼才想了出来,似是阎家那个姑娘,好像叫……阎会真?他忽而走了过去:“稍等。”
已要宵禁,阎会真历来自由,在城中闲漫,到此时才匆匆要回,却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军司。
但也没想过他会搭理自己,她见礼时还想着他那时看着夫人的眼神,又想起当日他送走夫人时的场景,不想自找没趣,都要走了,不妨他竟叫住了自己,一时惊讶停住。
穆长洲缓步走近,口中随意问:“西州都督与夫人近来如何?”
阎会真讷讷回:“我阿姊夫妇在西州都好,多谢军司关心。”
穆长洲点头,侧身站着,往后又瞥一眼,那个总管府的侍从已然走远,从他那里看,大概会觉得自己与她站得很近。
阎会真毫不知情,看看他:“军司可是有何吩咐?”
穆长洲说:“没了,替我问候西州都督与夫人。”说完转身走了,前后停留不过一瞬的事。
阎会真挤紧眉,看着他直直走回了对面,才知就是来问候一下,忽而想起了封无疾临走前的话,连忙转身扭头,暗自嘀咕:“我可不是那等趁虚而入的小人!”
嘀咕完都没再往军司身上看一眼,赶紧就走了。
宵禁的鼓声响了,街头开始掌灯,四下顿时空荡。
穆长洲翻身上了马,扯缰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