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看去,指的是她大哥。
紧跟着对方就看到了她,仔细打量着,忽又指使人朝她追来。
四下都是血腥味,横七竖八倒着他们的人。
封无惑身罩软甲,已然沾了血迹,手中握着横刀冲杀而出,忽然转头冲她这里喊:“快走!”
舜音一惊,明白自己不能在这里拖累他,忙要走,又见两侧火光耀眼,两边侧翼竟也杀来了伏兵,连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堵住了……
火光混着血色,厮杀声已渐弱。
舜音钻入昏暗,跌在一处暗沟旁。
扎营时她对大哥说,这里地势不平,若遇险还能躲避,没想到一语成谶,对方的人却多到让他们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厮杀声更弱,火光在朝这里推进。
身上的披风忽被人抓住,用力包裹在她身上,紧跟着她人被重重压住。
是封无惑,忽而扑来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直压在暗沟中。
舜音左耳被他死死按住,模模糊糊听见他说:“没事,没事,音娘,别怕……”
火光来了,血漫出来,到最后火光又没了,只有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将她整个人覆盖。
她人躺在沟中,隔着披风按着她左耳的那只手不再动,他整个人都不再动,却还紧紧压着她,挡得密不透风,只有血一层一层浸湿她身上披风和衣裳。
刺耳的笛啸声不知何时
又响起,一阵一阵,带着急促和恐慌。
援军是何时来的,并不清楚,她是如何被拉出去的,也不清楚,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她大哥的模样,连遮盖他周身的布匹都被染红了……
回到长安,人已如同枯木。
密国公坐在榻边,一身素缟,似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红着眼对她说:“不怪你,是为父害了无惑……”
话音未落,他口中已溢出鲜血,骤然仰倒,不省人事。
舜音浑身血污地站着,想走近,却挪不动脚,左耳似还留着她大哥死死按着的力道,还有那一阵一阵尖利的笛啸在回荡,每一下都带出刺痛。
郑夫人扑在榻前,看见丈夫毫无生气的脸,转头看她,满眼灰败:“我早说了让你不要去,为何不听?你觉得自己很有用?便是这样有用的!”
舜音左耳刺痛,退了两步,似有什么在往外流淌,滴在地上。
是,她不该去,若她不去,她大哥或许还能杀出重围,都是为了救她,现在连她父亲也……
封无疾忽从门外跑入,身量尚不够高,却努力伸手来扶她,惊慌失措:“阿姊,你左耳流血了!”
长安南郊的道观中,舜音独坐窄小客房内,对着墙上挂的三清像出神,左耳已听不见一丝动静。
封无疾自门外溜入,身上服素,小心坐在她右侧:“阿姊,父亲没了,族人都散了,你便在此好生休养吧,耳朵会好的。”
父亲没了,是因她大哥的事没的,都怪她。
舜音目光动一下,哑声问:“封家定罪了?我们要流放?”
回了长安她才知道,她大哥的死成了灵州人的报复,又有灵州人来长安上告,自称见到封家人便想起当初血案,请求圣人降罪。
而那晚的处木昆伏兵,竟再没有人提到过,没有留下痕迹,她的话也无人相信。
封无疾摇摇头:“没有,圣人未作定论,允许我们留在长安。”
舜音缓缓抬头:“没有定罪?”
忽然间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她不能消沉,不能让父亲和大哥失望,要等着时机,换一个前程……
足足六年,封家早已无缘仕途,留在长安如同被困,仿佛已入死局。
却有几个凉州来客入长安,带来了提亲消息。
“可以。”她立于观中,遥遥往山外望去,似等了太久。
都可以,她对嫁谁根本不抱期待,只要能走出长安,能让她将当初未做完的事做完。
这是她对封家的责任……
直到今日。
舜音倏然睁眼,自床上坐起,左耳还痛,右耳却在冲撞着贺舍啜的恶言——
“难道你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当初他一刀一刀,中了那么多刀,你又藏在何处?”
“不敢杀我,你大哥死得那么惨也是白死……”
她起身下床,走去门口,一把拉开门。
几个兵卒守在一间客房外,她目光扫去,缓步走了过去。
兵卒看到她,让至一边,没敢阻拦。
舜音推门而入,一眼看到被扔在地上的贺舍啜,他肩头箭已取了,包了伤口,人还昏迷。
她冷冷看着,眼前又弥漫出血雾,自腰间抽出匕首,喃喃自语般重复着大哥的话,一如平常般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明知该忍耐,封家事还没了,却又想不管不顾,就此杀了他,匕首紧握,刚一举,又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