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装上阵,水在路上能买,带了点牛肉干和巧克力,补充能量够了。”
梁和岑的目的地方向与地铁站相反,到小区门口,三人分开,阮贤云忍不住回头瞧,他骑自行车的背影矫健,她对邹楠粤说:“难怪外国姑娘也会喜欢岑岑,他这体格,还真是不比外国人差多少。”
“……”邹楠粤说,“他能力也不差好吧。”
“说得也是,岑岑有出息,林林也有出息,他俩都挺能赚钱的。”
也许妈妈并没有什么言外之意,但是她感叹小时候的两个玩伴有出息,而自己和他们有些差距,邹楠粤沉默,没接这话。
老家位于一个小镇,到了江城后,还需转乘大巴车,邹楠粤提前网上订票,母女二人出了高铁站,直奔汽车站,时间掐得刚刚好。
抵达已是下午两点,她们先去一家卖香烛纸钱的店,这家店的老板娘是她爸小学同学,每年春节祭祖,邹文栋都来这家店照顾生意。
对方知道老同学出事,听说赔了一百五十万。他家里那个妈不省心,逢人就骂儿媳妇和孙女无情无义,母女俩一分养老钱也不给她,她白生了这个儿子。又说出事前儿媳妇闹离婚,嫌她儿子没出息,这下子好了,婚没离成,拿到一百五十万的赔偿,不知道心里多高兴。还痛斥孙女一点都不把奶奶放在眼里,要不是不知道她单位在哪里,非得当着她老板的面找她要钱不可。
老板娘印象中,邹文栋小时候学习成绩还行,但是因为交不上学费遭到老师为难,他们读书那个年代,有些老师的素质真不高,动辄体罚,加上一系列言语羞辱,邹文栋自己受委屈的次数多了,就不愿意上学了。那会儿确实生存艰难,有口吃的挺不容易,爸妈实在拿不出钱,那也情有可原。
可是,当邹文栋二十四五了,他妈还不给他张罗娶媳妇,关键是邹文栋这些年的薪资全邮回家里,这就太过分。后来他自己在外边带回来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背地里谁不说阮贤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邹文栋家庭条件并不好,家中兄弟多,父母明显偏心。虽然他颇有几分人才,但长得好有什么用,人太木讷了,没什么脑筋,只会做些苦力活,阮贤云想找个条件好一点的,肯定有得挑,不知道看中他什么。
想到这些,老板娘心中叹息,他们以前都说邹文栋有福气,本来以为要打光棍的,没想到娶到个这么好看的老婆,生了个漂漂亮亮的女儿。有一两次,邹楠粤跟着她爸来店里,文文静静的,挺招人喜欢,前两年得知她没有谈男朋友,她还动过给她介绍对象的念头。
两口子过了二十几年,眼看着要享女儿的福了,这时候阮贤云坚持离婚,那肯定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同为女人,她们其实挺能忍。老太太怪儿媳妇,简直不讲道理,若她真正为儿子死了痛心,倒也能理解她牵连儿媳妇,但她话里话外透露想要钱的意思,她才没良心。
望着母女两人离开的背影,老板娘心情复杂。
邹楠粤和阮贤云步行十五分钟,来到邹文栋墓前。过了一个多月,下葬时献的花圈被雨水淋湿后,皱成一团飘在空中,这会儿都下午了,却没有今天新来上香的痕迹,邹楠粤心中涌上一阵嘲意,奶奶真是将自私冷漠贯彻到底,想用儿子的赔偿金“养老”,清明节却不来儿子的墓前看一眼。
她和阮贤云沉默地将纸钱一张一张撕下来,聚成小山堆在墓前,然后烧了起来,用跳跃的火舌点燃香插上。
阮贤云一动不动地盯着墓碑,葬礼上要忙的事情太多,她整个人特别混乱,刻碑的时候,忘了叮嘱不要留她的名字。碑抱回来,光滑石头上面刻下的「妻阮贤云」让她刺痛,她不是一个好的妻子,如果当年邹文栋没有和她结婚,娶一个性情真正柔顺的女人,也许现在过得挺好的。
邹楠粤没有打扰阮贤云,她抱着鞭炮到远处,过往祭祖,其实她挺害怕放鞭炮,但爸爸不在了,以后无论多害怕,她也得自己完成,颤着手试了几次才让鞭炮炸响。她往空地躲,等到声音停下来,她重新到墓前,跪下去,郑重磕了三个头。
春节祭祖,她磕头时总是祈求祖先保佑,考上理想大学、爸妈身体健康、多赚一点钱……那些祖辈们她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她却愿意真诚地向他们许愿。而自己的爸爸,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希望自己过的好的人,如果在天之灵真的能够助人实现愿望,他在那边一定不遗余力,可邹楠粤却说不出世俗梦想,她只想爸爸能够活过来,她欠他一句对不起。
邹楠粤心中酸涩,起死回生,显然是天方夜谭。
磕完头,她站起来,望着阮贤云说:“妈妈,我们走吧。”
过了两秒,阮贤云才点头:“好。”
两人刚转身,就见到奶奶和大伯小叔一块儿往这边走来,特意挑在这个时候,不用想,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祭祀,而是找她们要钱。
果然不出邹楠粤所料,大伯先开口,提出要聊聊。
邹楠粤冷眼看着他们烧纸,小叔虚情假意地说:“四哥你放心,我和大哥会替你好好孝敬咱妈的。”
大伯附和:“我们会让妈安享晚年,你在那边就别惦记了。”
俩儿子煽情,老太太哼了一声,开口骂:“他恐怕在那边巴不得我这个老不死的也赶紧过去,他要是孝顺的话,怎么不托个梦给他媳妇和闺女,把我养老的钱拿出来。”
邹楠粤真想拍手鼓掌,真会演,一出好戏。她平静道:“奶奶,不关我妈的事,你以后少动不动骂她,你没资格。你想要钱,就去起诉我。”
大伯差点动怒,忍住训斥她的冲动,及时换上和善面孔,话里含着威胁的意思,告诫她:“粤粤,打官司对你没好处,你在单位也要受影响。”
“民事诉讼不会影响政治审查,就算有影响,我不考公,也没有进国企的打算。”邹楠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唬人也要有点常识,她诚心说,“大伯,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不如在我爸的坟前,讲一讲你是怎么爱之深责之切地扇我耳光的吧?说不准我爸爸知道了,晚上还会托梦感谢你是他的好大哥呢。”
大伯脸上顿时挂不住:“你……”
小叔瞪她一眼:“我看你就是多读了几年书,长辈说一句,你能顶十句嘴。”
“粤粤读书用你的钱了?”涉及到女儿,阮贤云也不是软柿子。
“四嫂,妈的养老这事你做主就行了,哪有她一个孙女来指手画脚的。”邹楠粤小叔又变了态度,“如果你觉得五十万太多,可以协商,妈也这么大年纪了,她少要点,四十万就行了,多给你们十万。”
邹楠粤在阮贤云开口之前抢先问:“你们每月按时给奶奶赡养费了吗?”
“……”
“……”
她问得二人哑口无言,懒得再与他们多费唇舌:“奶奶每个月应该找你们要赡养费,她不找你们要,区别对待,这事我就不评价了。爸爸的赔偿款,一部分给她养老也是理所应当,如果你们愿意写份承诺书,这四十万只用于奶奶养老,别糊弄人,大额支出要有明细,等到奶奶百年归世后,如果还有剩余,全部还给我,我就同意。”
大伯和小叔面面相觑。
奶奶骂她:“写什么写!我还没死呢,你就盼着我死了!”
邹楠粤冷冰冰看着他们:“我提出要求了,既然没得谈,打官司吧。”
她拉了阮贤云的手,“妈,我们走。”
老太太不准他们离开,对小儿子说:“你报警,叫警察来管管。”
邹楠粤无语,家庭财产纠纷,关警察什么事?谁知电话接通后,小叔夸大其词,邹楠粤认为他属于报假警,明明就没有发生任何肢体冲突。
她想,早知道上次爸爸葬礼上被扇耳光的时候,她就应该报警,告他们故意伤害,拒不和解,她当时还是太要脸了。
警察来的时候,邹楠粤刚好收到梁和岑的微信,他问她:【上车了吗?】
她快速回复:【还没有,我小叔报警了,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
刮目相看
梁和岑从路边小商店买了瓶矿泉水出来,解渴后,正准备重新出发,忽然想到邹楠粤,便扯下手套,给她发了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