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梁小姐,我们还是继续上课吧。”
梁琇没理她的请求,神情严肃起来——
“你说,你出一趟门,所有人,都会看你么?即便有人真的注意到你,他们都会笑你么?”
“……”秦安郡又愣住了,消化了一下话里的意思,随后微微摇了下头。
“好,如果真碰到取笑你的,想看你的热闹,你就要顺他们的心意,让他们看到你的热闹么?”
秦安郡慢慢抬起了头。
梁琇伸出手,握住小女孩的手,让她感觉到力量,语气愈发柔和——
“安郡,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大多在忙自己的事。我们其实只在亲近的人心中重要,而在别人的眼里,却都只是面目模糊的过客。就像,你还能记住从小到大在马路上看过的、公园里遇见的、爬山时碰到的所有人么?”
“我们不要在意别人有没有看自己,或是怎么看自己。那是把自己的幸福和价值,寄托在别人的眼光上。记不记得我前两天带你们念的古文?仰无愧于天?”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语出《孟子·尽心上》。?”秦则新见姑姑默不作声,小声给说了出来。
秦安郡这次听着侄子的抢答,并没有说他。她知道是这一句,就在话到嘴边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出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和她是有关联的,她顿住了。她对这句古文的体会,好像开始更深了。
梁琇微笑着朝秦则新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们坦坦荡荡的,先把自己做好,之后,就能慢慢生出最坚硬的铠甲,足够防御外人的冷言和冷眼。到那时,别人再怎么看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梁琇揉了揉秦安郡的手掌,“你可能会惊喜地发现,当我们自己成为明珠的时候,别人自然也会把我们当成宝,甚至我们曾经所受的伤,也会成为被人尊重的一部分。”
“所以,安郡你明白了么?如果一定要改变,也是要让别人的眼光,因我们而改变,而不是我们的心情,随别人的眼光去浮沉。这里面所有的关键,就是……我们,要做好自己。”梁琇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小小肩膀,“何况,我们小安郡都已经做得这么好了,哪还用得着再去在乎别人,是如何想的呢?”
秦安郡的眼睛越发明亮起来。
“安郡,我知道,你的脚上的伤其实比你心里的伤好得快。好山好水好风景在那里,它们不是只欢迎活蹦乱跳的人,它们也在等候哪怕身体受了伤,却依旧爱学习怕落后,昂首向前,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小安郡啊。”
池沐芳本来听到梁琇开始跟女儿说伤处时,紧张得心都揪到了一处,可整番话听下来,却越来越动容,等听到最后那句话时,她终于把脸转向了窗外,两行热泪滚淌了下来。
梁小姐,的确是安郡的贵人。
有光亮照了进来
这一天,秦定邦非常忙,跑了几个地方,上午还回了趟家,等忙完所有事,已经很晚了。
一回到家中,他发现池沐芳还在沙发上坐着,正戴着眼镜在灯下看报纸。
秦定邦走过去,“母亲,我回来了。”
池沐芳看到秦定邦终于到家,心这才放下。她摘下眼镜,把报纸放在桌角,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吃饭了么?”
秦定邦坐到母亲身边,“还没,回来吃。”
张妈看到秦定邦,说了声“三少爷回来了”,就去准备饭菜了。秦定邦经常晚归,但都是忙正经事,一般很少在外面应酬,所以家里总是给他留饭。
秦定邦谦敬地端坐着,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着,这已经是他在至亲身边才有的放松姿态了。
池沐芳看着这个内敛深沉的儿子,俊敏刚毅,耿介自持,真是一等一的人材。这两年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了,幸亏他,秦家的家业才更稳固。在这么一个群狼环伺的环境,能生存已实属不易,何况还能有所发展、进益不断。她常觉得,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帮着秦世雄,真是秦家的福分。
“我的邦儿受累了。”池沐芳打量着略显疲惫的秦定邦,“外间的事还顺利么?”
“顺利,母亲不用担心。”秦定邦安慰道。
“你一定要注意按时吃饭,保护好身体。妈妈又给你准备了些点心,你明天去公司,带去。一旦饿了,有东西能垫垫肚子。”三儿子一忙起来了就不管不顾,池沐芳不无担心。
“母亲放心。母亲给我准备的吃的,办公室就没断过,我饿不着。”秦定邦这话不假,他回家前,也是先吃了一块糕点。
“倒是母亲,要多爱惜身体,报上的字太小了,晚上光线又不好,别伤着眼睛。”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唠着最平常的家常。这样的时刻,让秦定邦倍感放松和安心。
没一会儿,张妈就走了过来,“三少爷,您的晚饭备好了。”张妈看到桌角放着的报纸,随手就收了起来。池沐芳看完的报纸都会放到桌角,张妈会把太太看过的报都保留好。
秦定邦吃完了饭,朝池沐芳问道,“母亲,父亲休息了么?”
池沐芳向楼上抬了抬下巴,“在书房,等你呢。”
秦定邦上楼敲门进屋,秦世雄正在二楼的书房望向窗外的黑夜。灯光打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秦定邦心下愀然,低头看到书桌上正放着几份文件。他来到桌边,把秦家这个月经营情况汇集成的一个册子,放到了桌上。
“父亲。”
秦世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喝口茶,”说着给秦定邦倒了一杯,“你伍伯伯送的君山银针。”
秦定邦依言坐了下来,接过茶杯。
秦世雄也坐了下来,一页一页翻看,“那位屈先生,又打起我们橡胶厂的主意了?”
“是,”秦定邦面无表情道,“他派了说客,想要收购,价格可以谈。”
“老三,你是什么意思?”秦世雄继续翻着。
“宁肯拆了,也不给他。”
“有这话,就够了。”秦世雄放下了册子,“这位屈先生来路看不清楚,全上海的橡胶厂都维持不下去了,为什么他还收购?怎么单单就他能搞到原料而且可以生产?咱们家建橡胶厂的那块地皮,当年他就看上了,想要截胡。但后来没征兆地就放弃了。”
秦世雄给自己也续了一杯茶,“没想到,现在还没死心,仍然惦记着咱家的厂子。”
他看向秦定邦,“老三你记着,秦家的家业和他这种不知根底、不知来路的人,没有半分关系。”
“父亲放心。”秦定邦点头道。
转眼就到了六月,天也的确是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