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琇看到后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了个礼。
这时池沐芳转向了秦定邦,“今天下午梁小姐也陪我一起去。我担心那边的小助手说不清楚,梁小姐也会说德语的。”
“好,辛苦梁小姐。”秦定邦已经料到母亲是要和梁琇同去。
两个孩子叫了起来,“我们也想去!”池沐芳压住无奈,耐心道,“你们在家把梁小姐教的学问再温习一遍。再说车里也装不下你们,我去不了多久就回来。”
“噢,好的。”两个孩子略有遗憾,不过很快就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池沐芳想和家里人说点体己话的时候,一般就不用家里的司机或者张直帮着开车了。秦定邦了解他的母亲,她很少占用他的时间。但凡她跟他提想去哪里了,都是有什么离不开他的事,所以他常常会挤出时间来做母亲的专职司机。
今天要去的德国诊所在五马路,车子由西向东开着。
池沐芳和梁琇坐在后座。
“恕我冒昧,梁小姐在上海有亲人吗?”
“没有,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在北平就去世了。我和哥哥逃难的时候遇上了空袭,跑散了。”梁琇如实答道。
池沐芳心下一片感慨,真是个苦命的姑娘,“那其他的熟人故旧,有吗?”
“我是孤身一个人来的上海。机缘巧合认识的伍院长。之后经由伍院长介绍,我才能见到安郡。不忙的时候一般会翻译稿子,所以没参加什么交际活动去结识其他人。”
如果是在她刚来上海时,她可能还会把慕云中当成一个故人,但现在这人已经被她在心里除名了。至于那个同校的詹四知,更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专门吓她的,什么也算不上。
池沐芳了然,温和地看向梁琇,“梁小姐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尽管跟我说。”
“秦夫人对我已经够好的了。”梁琇由衷道。
“梁小姐,我们家这两个孩子现在变得这么好,这么乐观开朗,都是你的功劳。你来之前和来之后,完全是两个样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你。”
“秦夫人过奖了,”梁琇觉得自己可不敢居这个功,“我只是过来上了几节课,哪能有这么大的功劳。”
池沐芳却真心这样认为的,她拉过梁琇的手拍了拍,“哪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心里有数。”
并没有花太长时间,车就到了五马路。这家诊所门面不大,人也不多。这种外国人开的私人诊所收费都很高,一般人家是负担不起这里的费用的。但是这些西方大夫医术有时确实挺高明,而且有的西药很管用,所以虽然病人不多,但是盈利一点都不少。
秦定邦停好车后,扶着池沐芳下车。梁琇随后下车,跟在侧后,虚扶着池沐芳的另一只胳膊。
三人正往诊所走着,诊所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两个人。
开门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约摸三十来岁,带着金丝眼镜。他一手往外挡着门,一手向后伸去,牵起一位老妇人的手。
秦定邦三人不约而同地给这两人让路。
不料就在三人要进门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秦先生?”
秦定邦立时警觉地回头望,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秦先生,在下屈以申。”
秦定邦停住了脚步,梁琇和池沐芳随后也停在了他的身旁。
他和屈以申没有私交,最近也只是在说客口中再次听闻这个人,至于五官样貌,更是从未见过。但这个人竟能立马认出他,看来背后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秦定邦牵起嘴角,眼里却不见一丝笑意,“屈先生,久仰大名。”
“一直盼着能和秦先生有合作,但直到现在都没等来这样的机会,屈某深感遗憾。”
“屈先生做事恒心不辍,秦某佩服。”
那个老妇人,干瘦干瘦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屈以申赶紧扶住她的胳膊,显得非常关切。
“家母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跟秦先生多谈了。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机会多聊聊。”
“当然。”秦定邦回道。
一言一语暗藏机锋,本来算是面上过得去,结束对话了事。就在这时,屈母手中的坤包没提住,从里边掉落出一个金属小盒,飞快地滚到梁琇的脚边。
老妇人走过几步正欲弯腰去捡,但伸胳膊的姿势却有点奇怪,腰弯到半处,就顿在那里,好像有些不方便。
梁琇赶忙低下腰捡起那个铁盒,掸去上面的土,轻轻放到了老妇人的手中。屈以申扶起他的母亲,抬了下眼镜看向梁琇——
“多谢小姐。”
梁琇微微颔首。
“谢谢你,姑娘。”老妇人也跟梁琇道了声谢,带出浓重的南方口音。
“老人家客气了。”梁琇又多看了老妇人一眼。
秦定邦开了门,把池沐芳和梁琇二人让进了屋。关门之时,他又向屋外注视了片刻,直到那母子俩走远。
这就是那个多年以前就惦记过秦家橡胶厂的地皮,前不久又惦记着秦家整座橡胶厂的屈先生。
直觉告诉他,以后和这位屈先生打交道的日子,恐怕不会少。
德国诊所的主治大夫叫施密特,池沐芳叫他“施大夫”,梁琇觉得这个称呼很可爱。她发现池沐芳和这位施大夫非常熟,虽然语言不通,但施大夫对池沐芳的病情了如指掌。看来已经多次在这个诊所诊治过了。梁琇帮池沐芳跟大夫描述、解释眼部现在是如何不适,用了之前的药后有何反应等等。
看病的过程一点都不麻烦,无非是一些常规的询问、检查、开药。慢慢地,梁琇发现,其实施密特大夫的那个中国小助手,翻译得并不差,足够转述清楚池沐芳想表达的意思,而施大夫说的话,那个小助手说的也八九不离十。
也许是池沐芳看着那个小助手年龄太小,不放心,才把自己拉过来的吧。纯粹是为了多一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