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2/2)

车里的秦安郡失声惨叫。司机觉出了不对,回头定睛一看,当即大惊失色——

“你们他妈的抓错人了!这不是彭家的,彭家女儿,右脸上有块痣!”

两个歹徒一听这话,汗唰地冒了出来,顾不上管车里,转身就去找彭诗章。而此时彭诗章已经连滚带爬躲到了一处阴影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本来小孩子身形就小,这一躲更是找不到了,因而躲过了一劫。

这一高一矮的两个凶徒,寻不着人,竟在影院门口打起了转。

车里的司机狂骂:“妈的蠢材!快回来!”

两个蠢货好似没听到,还要再分头行动。司机提高声音大喊:“郑六,吴胖子!别他妈的瞎忙活了,这次算白瞎了,赶紧上车!”

二人终于听到司机的召唤,几步跑回来,把秦安郡拖出车扔到了路边。他二人上车之后,便扬长而去。

秦安郡拖着伤脚挣扎着爬了两下,很快就昏死过去。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前后不过分钟,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时老李正在车里等着郡小姐看电影出来。听到电影院门口一阵混乱的尖叫,他立即想到自家小姐的安危,赶紧下车跑过去,一眼便看到正躺在路边不省人事的小姑娘。

等跑到近前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脚踝,老李眼前一阵眩晕。幸亏是跟着秦世雄经过大风浪的,他迅速冷静下来,飞快地把秦安郡抱进车,随后跑到不远处的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报信,让秦家人到广慈医院会合。

老李把车开到医院时,秦定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已先一步安排了张直去找祁孟初。老李车一停,秦定邦就飞也似地把妹妹抱出来,送进了医院。

之后的年月里,无论怎么治,秦安郡的脚,都无法回到从前了。

彭家在女儿被劫未遂之后,又遭遇了几次恐吓,甚至还有一次暗杀。但彭用九都有幸躲了过去。

事情的转机出在案子落锤以前,七十六号给受害者的家人施加了很大压力。威胁恐吓这些老手段,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总是管用的。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想活,最后不出意料地同意了和解,凶手则继续逍遥法外。对彭用九的骚扰也就告一段落了。

“彭用九这次,是死在了胡半明的事上啊。”秦世雄没再多说,秦定邦却听的明白。

时隔两年,彭用九再次遭毒手,必定和上个月胡半明遭绑架失踪的案子有关。

胡半明是沪上有名的纺织业大亨,家资万贯,是七十六号那帮无赖瘪三眼馋的肥肉。胡大亨早已经被垂涎了许久,终于在上个月遭了黑手。

七十六号现在肆无忌惮,猖狂混乱。一般他们抓肉票,都是直接绑到七十六号,等着家里来赎。钱交够人就可以带走。

但七十六号也有欠了赌债、高利贷的亡命徒,这帮人往往更加不择手段,为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私下里自己动手。

十月底时,胡大亨案子破了。人被从一处仓库救了出来,回家没几天就死了。当时凶手正在殴打胡半明,算是被巡捕逮了正着。

如果是一般干私活的,也许就被七十六号弃之如敝履了。但这个凶徒身份有点特殊,是七十六号警卫总队头目冼之成一个外室的弟弟。这个外室前两年给冼之成生了个儿子,正是得宠之时,她为了弟弟活命,撒泼打滚又哭又闹起来。

冼之成早就看这勉强算作小舅子的蠢材不顺眼了,是真不想管。但念在儿子年幼,还需要人照顾,便亲自给彭用九打了电话,希望网开一面。但彭用九依然主张严惩凶手,杀人偿命,要判死刑。

这次七十六号已经不拿彭用九的家人来恐吓了。经过两年前错抓秦家小姐的乌龙,这次他们早没了耐心,直接埋伏在了彭法官回家的路上。

“这样的人,乱世之中,死一个就少一个了。”秦世雄非常惋惜。彭用九向来秉公执法,有操守,有气节,不惧死,骨头硬,是个难得的好法官。

屋里陷入了一阵沉寂。

秦定坤像听故事一样,恍惚了好一阵,突然又问,“那伤安郡的人呢?”

秦定邦正换了个舒展的坐姿,秦世雄看了眼三儿子,又喝了一口茶道,“你妹妹,不会白受委屈。”

二儿子只爱读书,打小就没怎么经历过江湖事,这些年在外边更是专门做学问,性子像极了池沐芳。所以家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秦世雄也就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而这句话背后有着多少血腥和暗斗,只有秦定邦才知道。

当时七十六号横行上海滩,无人敢惹,无人敢碰。尽管秦安郡属于被误伤,但创痛是实打实的。

从家人感情上说,是一定要严惩凶徒,报仇雪恨的。往更大里讲,如果秦家小姐的脚都可以随便废,那秦家的其他人呢?秦家的产业呢?

此风如果不杀住,那些大鬼小鬼闻腥而动,恐怕秦家以后就会沦为砧板上的肉,被迅速分食殆尽。

彭用九过来跟秦世雄说了详情之后,秦家随即便知道了这件事是七十六号干的。根据秦安郡醒后的回忆,绑架她的两个歹徒,被人唤做“郑六”和“吴胖子”。

仅凭这几条,秦定邦迅速动用茶楼、码头、巡捕房等处多年经营的眼线和关系,很快就确定了两人住处,当天就派人去挑了这两人的手脚筋。

对彭用九家人动手,是冼之成下的命令。他派出去的手下被挑了手脚筋,这也着实是打疼了他的脸。

其实,暴徒也在挑软柿子捏,那些有钱的软蛋,遇事就想息事宁人的,是最好的目标。但像秦家这种血火里滚出来的家族,周身的煞气,能别碰还是别碰的好。原本七十六号和秦家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安无事。

可这次,冼之成实在脸上无光。

先前没和秦家打过交道,不知利害,加上也不想让人看自己笑话,冼之成仗着他是七十六号里说得算的,竟然继续纵容手下,去袭扰秦家的工厂。

刚开始,是小打小闹,秦定邦当时忙,没倒出手来处理。直到民国二十九年春节前,面粉厂闹出了人命,才彻底激怒了秦定邦。

那天,他去赴公董局的宴之前,就给正在工厂善后的冯通布置了下去。第二天,派出去的人就揪出了当时去放炸弹的几个人。按照秦定邦的授意,直接给扔进了黄浦江。

这次冼之成算彻底恼了,一个装着子弹的信封,迅速出现在秦定邦的办公桌上。

秦定邦也没手软,上午收到的信封,晚上,冼之成原配的住所,几处他自己觉得藏得没人知道的外宅,门口都钉上了一把带血的刀。

对恶人,感化是没用的,示弱只会纵容他们的猖狂,只有更狠辣的手段,才会让他们心生畏惧。

看着自己的小老婆抱着独子哭的梨花带雨,吓得瑟瑟发抖,冼之成后背也渐渐冒出了寒气。

他虽然背靠七十六号,有个看似可以为所欲为的靠山。但他其实很清楚,七十六号只是看重了他的牙更尖、爪更利,看重他见利忘义,可以随意差遣。说白了,他只是七十六号的一条狗,一个夜壶,说丢就丢,说弃就弃的。

对于怕他的人,他是恶鬼;对于不怕他的人,他的生活里到处都是可以下手的破绽孔隙。即便天天派人保护他,贴身防卫着,也是暗箭难防的。

更何况,关键的时候,又有谁会舍命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