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2)

六、平州崔亮

江慈觉得自己日夜在一个大锅中被烈火煎熬,全身上下无处不疼,无时不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剧痛,眼前永远是一片模糊,却又似看到无数幻象。

师父忍住笑意,在嗔责自己:“小慈啊,你这么顽皮,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啊!”

自己在揪住师叔的衣襟,噘着嘴苦苦哀求:“师叔,你就带我出去玩几天嘛,顶多让师父骂一顿,师父心软,不会把我们关起来的。”

转眼到了邓家寨的山后,梨花落满一地,师姐又不开心,痴痴地坐在梨树下,裙裾间兜满白色的梨花,泫然欲泣。

师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开心呢?你母亲虽然死得惨,但你还有师父,还有我啊!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可以天天陪你玩耍的。

师姐的身影一下子又跪在了师父的灵柩前,哀哀欲绝。师父,终究是丢下她们两人,去了另一个世界,师姐,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再哭,师父也不会活过来的。

江慈伸出手去,想拭去师姐脸上的泪珠。一阵风吹来,师姐纤柔的身形渐渐淡去,竟消失在了一片白雾之中。

“师姐!师姐!师父!”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週遭一片迷雾,胸前越来越痛,痛得无法呼吸,自己究竟在哪里?!

她不知自己在这迷雾中、在烈火中翻滚了多久,终于有一天,胸前不再是那般疼痛,迷雾渐渐散去,她的眼前,朦朦胧胧,见到了一个人影。

“醒了,醒了!”耳边似是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刚见到的人影随着那声音远去:“快去禀报大管家,她醒了!”

江慈动了动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咕噜的吐气之声,她渐感迷蒙,眼皮似又要重新合上,忽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胸前又是一阵疼痛,痛得她意识渐渐模糊,双眼慢慢合上,再度陷入迷雾之中。

裴琰鬆开按住江慈脉搏的手,看了看那惨白僵冷的面容,眉头轻微蹙起,站起身来:“按神农子吩咐的,继续用药。”

他接过侍女递上来的丝巾,擦了擦手,往屋外走去。管家裴阳跟在后面,恭声道:“相爷,刚刚安澄回报,当夜所有在山庄的人,都摸查了一遍,无一人认识这名少女,暗查的结果,她也不是任何一派的人。”

裴琰轻‘嗯’了一声:“那宋涛可盯紧了?”

“是,安澄已安排长风卫的人盯着,若宋涛真是有嫌疑,总会露出马脚的。”

“他若是假大侠,这么多年,装得也挺像的,不可大意和鬆懈。”

“是,安澄办事,还是很老成的,相爷请放心。”

裴琰跨过月洞门,一阵秋风吹过,秋阳生暖,颇觉心旷神怡。

他负手站在园中桂花树下,望着园西一带开得正艳的海棠,笑道:“那人逃得倒快,可惜没见着他的真面目。我还真想看看,真正的‘星月教’教主,生得是如何的颠倒众生!”

裴阳也是一笑:“若不是这少女阻了相爷一下,那厮是绝对逃不脱的。”

裴琰淡淡道:“他总有一天要露面的,难得有这么一个高手可以陪我玩玩,太快揭他的底,岂不是无趣?”

裴阳束手而立,恭恭敬敬道:“是。”

裴琰默想了一阵,和声道:“阳叔,这几年你一直替我打理山庄事务,真是辛苦了。”

“相爷此言,小的真是万万当不起。”裴阳忙俯下身去。

裴琰一笑,将其扶起,道:“现在既然都来了京城,我这相府中的一切,还是交给你打理。安澄,就让他专心于长风卫的事务。”

他顿了顿道:“我好不容易才说动母亲前来京城,她素喜清静,虽说不愿多人服侍,但为人子,这孝道,我还是得尽。你再选几个灵秀乖巧些的侍女过去,蝶园那边的一应事务,都由你亲自打理。”

“是。”

裴琰拂了拂青纱衣襟,往前走出数步,又回过身来:“这少女既不是月落族人,来路十分可疑,她若是醒了,你盯紧点。她可能看过星月教教主的真容,你多派些人守卫,别叫人灭了口。”

他顿了顿,道:“让安澄把安华调进来,当这少女的丫环。”

“是。”裴阳看着裴琰的身影往蝶园而去,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擦了擦额头,胡乱想着:这孩子,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为何自己会这么惧怕他呢?这回随夫人上京城,接管相府事务,也不知能不能称这笑面阎王的心意?看来,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裴琰步入蝶园,早有侍女打起软帘,他踏入正阁,见母亲斜靠在软榻上,身前几案上摆着棋盘,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上前行了一礼,笑道:“母亲总算尝到寂寞高手,无敌于天下的滋味了吧。”

裴夫人并不抬头,落下一子,轻声道:“哪学的油嘴滑舌,要是早几年,我非剪了你的舌头不可。”

裴琰轻撩衣襟,坐于她对面,看了看盘中棋势,摇头道:“母亲棋艺越发高深,孩儿佩服。看来这世上,真无人可与您一较高低了。”

裴夫人将手中棋子一丢,脸上瞧不出喜怒,怔了一刻,低嘆一声:“世上倒还有一人,能胜过我,可惜―――”

她神情有一瞬的茫然,仰面望着屋顶,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笑。

裴琰忙站起身,不敢多话。

裴夫人笑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这么拘谨,现如今,你也大了,是堂堂相国,朝廷封爵的侯爷。你这几年办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不错,没让我失望。”

她悠然嘆了口气:“从今往后,该怎么办,都自己拿主意吧。我虽答应你来了这京城,可只想过点安閒日子,你事忙,不用每天过来请安了。”

裴琰带着恭谨的微笑,应了声‘是’,道:“孩儿正想禀报母亲,这段日子,孩儿要忙着和桓国使臣议定和约。除长风骑外,各地驻军中的武林弟子,都要休整参加盟主备选,兵部那里,也会忙不过来。这半个月,孩儿不能晨昏定省,请母亲见谅。”

裴夫人并不看他,端起茶盏,轻‘嗯’了一声,裴琰再行一礼,束手躬腰,退出正阁。

他步出蝶园,在园前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黑匾上那蹁跹起舞的‘蝶园’二字,面上笑容渐渐淡去。

再顿了片刻,他忽又笑了起来,甩甩衣袖,悠然步向清园。

江慈仍在茫茫大雾和烈火的炙烤下翻滚挣扎,却总是提不动脚步,衝不出这片大雾,也跳不出这个烹锅。

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疼痛,双足会这么重呢?重得就像小时候,师父将大铁块绑在自己脚上,让自己练轻功时一样。那时候,自己的双脚勒得出了不少血,师父一点都不心疼,她对师姐,可从来没有这般心狠过。

不过耳边,倒是可以隐隐约约听到迷雾后有人在说话。

“看样子,怕是救不活了。”

“大管家,您看该怎么办?要不要去禀报相爷?”

“相爷忙得脚不沾地,怎能让他为这小事情操心。若不是着落在她身上找到那星月教主的线索,相爷才不会留她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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