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爱剑 fu w e nh.c o m(2/2)

&esp;&esp;“好吧。既然你保他,那么我不会做什么。”克里斯没收了fidel的枪,扭头对他道“我相信你一定能挺过来的,我们还有机会一起玩儿。”

&esp;&esp;实木大门转轴无声,fidel被雷奥搡了一把,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

&esp;&esp;室内昏暗,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床边的投影仪将鸭窝各处的影像投射在墙面上,灰蓝的幽光里漂浮着零星、细小的灰尘,像洄游的小鱼洇渡河滩,磕磕绊绊地向上。黑发的混血女人躺在花梨大床的正中央,姿态放松地埋在锦绣堆里拿着纸笔写写划划,时而斜支着脑袋,露出斟酌的神色。

&esp;&esp;fidel注意到她左手小指根部套着一枚尾戒。

&esp;&esp;教母。

&esp;&esp;fidel脑中‘嗡’的一声,登时感到一阵失重。

&esp;&esp;他只是个小人物,是集团里最不起眼的外围成员,他甚至不姓埃斯波西托。只因当年他的姥姥和雷奥的小姨在同一辆车上被炸成碎片,雷奥才留他在身边,小加兰给了他一笔钱,于是他也为小加兰做事。关于那些女人们的事情,他一点儿都不知情,也根本就不想参与。他向小加兰汇报雷奥的动向,就像在先生面前打丈妇的小报告,fidel知道这是错误的行为,但他不认为自己错到需要教母下场亲自发落。

&esp;&esp;他现在该做什么?解释?求饶?还是干脆噤声。在教母没有开口的前提下,他有说话的资格吗?

&esp;&esp;屋内很静,fidel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额头的冷汗滴落,没入地毯的缝隙中消失不见。教母在写什么?钢笔划过纸面,发出簌簌的声响,似有鳞虫爬过他的骨骼。在压力超出承受阈值后,fidel脑中紧绷的弦猛然断裂,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他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

&esp;&esp;或许他应该转身就跑。只需要五秒,转身、开门、跑,将这三个动作连贯在一起,他能做到。可逃出房间之后呢?他能逃出鸭窝吗?在他进来以后,高耸的、铁质的栅门便已经关上了,那个莫维安家族的小表子不仅对教母怀有绝对的忠诚,还是个神经病。他一定会穿着睡裙站在阳台上,边朝他开枪边哈哈大笑。最后他会倒在院子里血流满地,像头被围猎的狍子那样既愚蠢又可怜。

&esp;&esp;——他就不该为小加兰办事!教母接见了雷奥,说明她们要一起对付小加兰了,他就应该只拿钱,绝不出一点儿力!都是小加兰,害得他落入这种境地。

&esp;&esp;教母合上笔帽,雷奥才终于有所行动,走到她的床畔,捧住她垂落的左手,亲吻她的戒指。fidel立即跟上。

&esp;&esp;几乎在雷奥起身的同时,他跪了下去,双膝着地,颤抖着捧起教母的手。他知道自己现在必然狼狈极了,如同丧家之犬,而他也确实是。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他或许会和小加兰手拉手,一起被丢进海底喂鱼。fidel望着教母养尊处优的手,两眼发直,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发现教母的尾戒上有一行小字,写得是什么?他不认识。

&esp;&esp;打从心眼儿里,他想看一看教母的脸及其脸上的神情,可说实话,fidel没有这样的胆子。额发垂落在眼前,他看见一粒汗珠顺着发丝滚落,几乎要滴在教母尊贵的手背上。他坚持不住了,他要晕倒了。

&esp;&esp;“是个男孩儿?”教母发问的同时将手从他的眼底抽走,汗珠滴在fidel的手心里,他松了口气。

&esp;&esp;“是的,教母。”雷奥听上去有些窝囊,仿佛受到了什么屈辱。

&esp;&esp;是的,是个男孩儿。正因为是个男孩儿,她甚至没有察觉。她的警惕性太低了。

&esp;&esp;“还有别人吗?”教母发问。

&esp;&esp;fidel蜷缩着跪在地上发抖,感觉一杆颇有重量的金属制品敲了敲他的头。教母的钢笔从他的前额划过鼻梁,挑起他的脸,道“我在问你。”

&esp;&esp;“我不知道。”fidel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雷奥女士没有其她的司机了。”

&esp;&esp;教母没有说话。他急切道“大部分时候,雷奥女士喜欢自己开车。我知道的事情并不多,能告诉小加兰的也不多。我请求您的怜悯和宽恕,教母。”

&esp;&esp;“小加兰是怎么同你说的?”教母坐起身,困乏地揉了揉眉心。她的眼睛有些发红,是昨晚没休息好,她一定在深夜因急事出门,所以才宿在鸭窝。

&esp;&esp;“她说…”fidel犹豫了。

&esp;&esp;小加兰说‘你知道的,内部监察是集团高层的传统,教母让我盯着雷奥。定期向我汇报她的动向,我不会亏待你。如果你拿着现金不方便,我也可以给你虚拟货币,你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esp;&esp;他该说实话吗?还是像小加兰告诉他的那样,坚信这一切都是教母指使。

&esp;&esp;教母对小加兰监视雷奥的行为知情吗?如果她知道,她愿意让雷奥也知道吗?据说她不大喜欢小加兰,她还不是教母时,与小加兰发生过多次冲突,直到小加兰一口气端掉她两个仓库,自以为能给她一个教训,而她将小加兰的私密影像刻碟寄给她本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一次红牌警告,无异于在说:我注视着你,你周围全都是我的手眼。

&esp;&esp;或许她也不太喜欢雷奥,毕竟雷奥总是对她不够尊敬,哪怕是现在。可相比之下,教母还是更不能容忍小加兰,不是吗?她和小加兰是一样的人,一样多疑、一样阴险,她们彼此不信任,渴望置对方于死地。她不会对小加兰留情了,易地而处,小加兰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相比之下,雷奥就宽厚得多,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esp;&esp;fidel意识到教母不仅在试探他,也在试探雷奥。她欣赏雷奥的仗义和忠诚,即便无法让雷奥为她所用,她也不会为难这位掌权人,但如果雷奥同样出卖了小加兰,教母似乎没理由不处置她。说到底,教母最不喜欢的是贰臣。

&esp;&esp;“小加兰说,是您让我盯着雷奥女士,定期向她汇报雷奥女士的动向。她还给了我一笔丰厚的酬金。”fidel决定和小加兰统一口径。在教母面前自作聪明是个蠢到极点的主意,小加兰就是这样告诉他的,他由是也这样告诉教母。

&esp;&esp;房内的氛围格外焦灼,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然而克里斯却在门外自顾自地玩起来了。他换了套礼服,昂着头走进监控区域,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面向摄像头的位置行屈膝礼,然后蹦蹦跳跳地转着圈儿跳舞。那疯子心情很好吗?他简直像个鬼,fidel咬牙。

&esp;&esp;“那么就按她的吩咐办吧。她给了你钱,你也收了,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雇佣关系,更何况你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教母将写好的草稿递给他“背下来,一个字都不要错。”

&esp;&esp;fidel将草稿接在手里,睫毛为冷汗所迷,痛得发砂,但他不敢揉眼。他不敢动,他被可怖的荆棘丛困住了,他现在只能祈祷自己出色地完成教母的托付,以换取她的饶恕。

&esp;&esp;可是…就算教母饶恕他,他就一定能活下去吗?

&esp;&esp;显然,稿纸上书写的内容是个环环相扣的阴谋,他要代表小加兰和不久前活跃在高山半岛的那个狙击手谈判,怂恿特伦蒂暗杀教母,并许诺她明显不切实际的好处。如果特伦蒂答应,那么他的背叛和不忠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教母或许饶恕他,但图坦臣先生呢?唐古拉、安东、昆西和老普利希呢?如果特伦蒂不答应,又或许她一眼识破了这个阴谋,fidel猜测自己没办法活着离开那座湖边小屋,特伦蒂会把他的头切下来,扎上蝴蝶结送给教母。

&esp;&esp;“雷奥,你有什么异议吗?”教母套上衬衫,她活动僵硬的身体,紧缩的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弹响。

&esp;&esp;这女人。fidel手脚发麻,瑟缩着抖动不停。

&esp;&esp;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esp;&esp;为什么不告诉教母,小加兰原本就有暗杀她的企图,她重重加码、开出更优渥的条件,只不过是推动了这一切。

&esp;&esp;雷奥哈德·埃斯波西托,这个自尊自重的党首,她为什么不说话?直到现在,她都还在保护小加兰。fidel绞紧的喉管发出清脆的弹响。如果雷奥不说,那么他就要说了,他得向教母证明,自己自始至终所效忠的都是集团。

&esp;&esp;“教母,我没有异议。但我想,在fidel见到特伦蒂以后,小加兰会离开高山半岛,应该在此之前把她处理掉。”雷奥向她俯首“我向您保证,教母,我以埃斯波西托家族的荣誉起誓,您再也不会听到任何关于小加兰的消息。她会彻底从您的世界里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esp;&esp;“你知道你需要为此付出什么吗?雷奥。”教母的语声低下去“你要把个人情感置于家族利益之上吗?”

&esp;&esp;陷阱。

&esp;&esp;雷奥熟悉她的套路,她总是打着感情的幌子谈利益,用利益做遮掩谈感情。很多时候,她像个善妒且贪权的母亲,搂着自己的孩子问‘你更爱妈妈,还是爸爸?’雷奥根本懒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esp;&esp;“由我处理小加兰是个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我愿意背上‘出卖朋友’、‘不可信任’的标签,退出权力的中心。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会接手加兰家族,将她们的不满情绪向内转嫁,一力承担。”雷奥极力向她陈述,试图取得她的认可“我已经因为燃气税的事情失去了高层的信任,小加兰叛变,必然会牵连我。为了家族的安危,我得激流勇退,埃斯波西托家的人得先活着,否则何谈什么利益。”

&esp;&esp;“好吧,雷奥,就按你的心意办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小加兰是死了,不是逃了,你自己也得坚信这一点。”教母伸出手,雷奥亲吻她的手背。

&esp;&esp;“至于不信者,她们的命运将沉于燃烧火焰和硫磺的湖中,这是第二次死亡。”启示录,二十一章第八节。教母的语声很冷,稍一变调,就显得森严“你与她同舟共命。别让我失望。”

&esp;&esp;“我与小加兰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慈。”

&esp;&esp;在这种时刻,雷奥不得不承认,教母拥有善良、宽容的美德,且从不以此要求她者,徒众故而敬畏她。

&esp;&esp;这是种高级智慧,尤其在秘密结社的环境中。她对不可预料其行为的人保持警惕、恐惧与评判,这是她作为生物的原始本能,然而她能够控制这种本能,迫使自己的大脑以不同的路径进行思考,她的怜悯、共情与宽容超越了最原始的欲望和冲动,超越了她自身的保险机制。她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可她仍然能够在结社中存活,甚至成为领袖,这难道还不能体现她的可怕之处吗?

&esp;&esp;说到底,长期博弈才是教母的舒适区。善良是集体演化的结果,当族群中大部分人都是善良的,那么这个族群会更容易生存下去。而与此同时,一个同情匮乏的个体出现,将残忍当成一种巧妙的武器以获得权力,她反而能够获得很高的成就,于是她的基因也被保存下来。在现代社会,在一个原子化程度极高的、充满陌生人的社会,冷血的人会获得远超一般人的收益,而这种收益只在熟人社会和关系网络中得到抑制。比起针锋相对、大张旗鼓,教母更擅长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esp;&esp;雷奥意识到在有关特伦蒂的问题上,教母运用的仍然是这套逻辑。她不会疏远特伦蒂,也不会和她刻意保持距离,恰恰相反,她向特伦蒂敞开怀抱,引导她走进自己的族群,陷于人情的蛛网。爱和关怀的利刃横亘在她们之间,如果不想落入被压制的境地,特伦蒂只能变得更残忍。这把利刃注定刺穿她们其中一人的心脏。

&esp;&esp;啊,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esp;&esp;雷奥福至心灵,忽然理解昆西之所以评价‘埃斯特是个魅魔’。她不只是魅魔,甚至是位不惮弄脏双手的圣母。除非特伦蒂是个没有人性的瞎子,否则总有一天会因力竭而落入教母的怀抱,最终被她用一把爱剑割下头颅——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esp;&esp;教母制裁并惩罚了她,可雷奥自忖并没有失去什么,她甚至有所收获。万分之一的幽微情绪无声无息地扩散出涟漪,她怀有些许感愧和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