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家对皇长子的恩惠经不起推敲, 隋暖枝若是能提前博得殿下的青眼, 与往后有益无害。
说起来,隋家的最新一代, 没有一个能扛得起偌大的家业。唯一一个像话的还是个女孩儿。可是隋家自来对男嗣和姑娘的教导方式不同。男嗣有男嗣的培养方式,姑娘的教导便随意许多。等意识到这一代男嗣资质平庸, 接不上班时,已经错过了修整的机会。
要想保住家业,只能让姑娘顶上。这也是隋暖枝早有亲事,却在三年前反悔退亲的原因。
隋暖枝对于自己的未来早就有心理准备。自她背负起家族的重担起就没了天真的权利。
“我不赞同暖儿去凉州。”
隋暖枝的父亲隋东正黑着一张脸,含怒道:“暖儿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虽说殿下身份尊贵,确实不能以平常男子视之,但这姑娘家太上赶着也有些过了。如今姿态放得太低,将来又如何硬气的起来?如何镇得住殿下后院那些出身显赫的妾室?”
“话不是这么说的大伯,对人对事要灵活,做人不能太迂腐。”
“隋家姑娘虽说金贵,但能贵的过龙子凤孙?咱家如今都避世十五年,要看得清形势。有些时候需要摆正姿态,对皇族,我隋家能清高的起来?”隋安秀所出的次孙不同意这个说法,“甭管面子上的事,殿下都将婚事拖到了一年后。暖儿这时候不维持好情分,往后进门就更不好说。”
隋安秀一直没开口,一旁隋暖枝的兄长倒是想说。可他素来说话不讨长辈喜欢,怕自己一张口又惹来祖父的嫌弃,干脆闭口不言。
隋暖枝静静地听着一家人争执,眼观鼻鼻观心,倒是十分平静。
隋月生细细地打量着嫡长孙女,心里无数次的遗憾和叹息。这为何就不是个孙子。若暖枝是个孙子,他隋家就不必走联姻这一条路。
争执了半天,隋暖枝的父亲就是不同意女儿自降身份。他们自幼受儒家教育长大,最是看重这些繁文缛节,等闲说不通。隋安秀父子见劝不动便也不说话,兀自阖目饮起了茶水。隋月生被这群人吵的脑瓜子疼,许久只是摆摆手,让他们自行离去。只留了隋暖枝单独叙话。
等人走了,隋月生才问起孙女的意思。
“自然要去。”
隋暖枝十分冷静地开口道,“若爷爷此次去京城不是这个结果,隋家自然有高傲的理由。但摆明了殿下不需要隋家也能成事,只是早晚罢了。隋家先前乘火打劫之举,怕是已经在殿下心中留下疙瘩。咱们家若是还看不清形势,往后会很拿走。隋家往后承诺的帮扶,也因此从雪中送炭变成了锦上添花,大打折扣。如此,便没骄矜的资本。孙女姿态放得平,殿下才会消气。”
隋月生一向知晓孙女头脑清醒,赞许的点点头:“你看得明白,心里有章法就好了。”
隋暖枝浅浅地笑了笑。
隋月生拍了拍她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就不是个孙子……
隋家的打算,萧衍行并不在意。如今需要主动维系关系的,是隋家,不是他。
皇帝到底是怎么下的诏书,目前还不清楚。
以隋家的态度来说,应该没有达到萧衍行的预期。萧衍行心里早做好了准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恢复了空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补偿。更差一些的结果,是他依旧被圈禁在凉州。以皇帝对他的厌恶,极有可能不允许他返京。
萧衍行心里预估着最坏的结果,耐心地等诏书抵达。
诏书还有几日才能到,但时间不能拖。萧衍行手头许多事情提上日程。
一,必须为八年前被贪污案牵连而家族覆灭的下属洗清无名。他要尽快帮这些人重新回归阳光之下。二来,韩家军不能一直没有正经的身份。为大庆打了那么多场胜仗,该给的荣誉都必须给到。
许多事情都急不得,需要徐徐图之。萧衍行心里一条一条地捋清思路,目光不由地看向窗外。
窗外王姝刚从府外回来,身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水。怀孕生子对王姝最大的影响,估摸着是让她像一颗熟透了的红果,突然间散发出芬芳。原先是需要仔细看才能感受到的美,如今张扬到破布麻袋都挡不住。怪不得人藏在深闺里,还总挡不住狂蜂浪蝶。
萧衍行修长的手指点在一叠信上,发出嘟嘟嘟的轻微响声。
这叠不知是谁寄来的信,没有署名,但字迹苍劲有力、力透纸背。明显就是个男人写的信。信中虽不曾名言爱意,却字字句句在诉说爱意。
“呵,还挺有文采……”萧衍行不禁冷笑,搭在椅背上的手却缓缓地捏紧了。
这些信是从去年就有的,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寄过来。只不过先前住的宅邸被封,王姝又不在清河王家,信件没有详细的地址,便都被滞留在了凉州的驿站。如今萧衍行的身份恢复,原先指使不动的人都会主动做事。这些信件便被人殷勤地送到了萧衍行的手上。
下午翻阅信件时,这些信这些信全夹杂在里头。萧衍行一看信件的收件人是王姝,免不了会在意。他原本不打算拆开,但封面上过于男子气的书法十分碍眼便打开了。
王姝正在院子里跟姜嬷嬷说话,感受到目光才转过头去。见萧衍行一身月牙白长袍站在窗边。
明媚的光透过树叶落到他的脸颊和肩上留下亮眼的光斑,将他整个人衬托得仿佛在发光。乌发雪肤,眼若寒星,当真是好俊美一人。可惜是头倔驴,嘴里吐不出象牙……王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跟姜嬷嬷说话:“暂时不搬,你跟袁嬷嬷那边商量一下。”
姜嬷嬷是在跟王姝禀告搬府一事。
京城的诏书听说已经到了凉州府,凉州被查封的皇子府已经撤了封条,县令也将原先临安县的萧宅还给了萧衍行。两边的府宅都在尽快修缮和收拾,王姝孩子已经出世,自然不能继续住外面。
“主子,咱不能一直住在外头。”
姜嬷嬷知晓王姝的想法跟一般人不一样,仿佛女子中的怪胎。但她虽说不理解自己的主子,却还是想劝王姝,“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宠妾,小主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子孙。你这么硬在外头耗着不是事儿啊!知情的,晓得你是喜欢自在。不知情的,还当你是殿下的外室……名声委实不好听啊!”
王姝要是在乎名声,就不会见天儿的往外跑了。旁人说她如何,又不会掉块肉。
“不急,这些事急不来。”王姝听不进去。等忙完试验田的初期工作,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跟萧衍行摆到台面上说清楚。
萧衍行可以继续不答应,但她必须让他的心里事先有个数。
王姝摆摆手,示意她别慌:“你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她身上全是从草上蹭来的泥巴,有些干了有些还没干,脏兮兮地黏在衣裳上面。哪怕王姝本人没洁癖,多看几眼也会有些膈应。
姜嬷嬷劝不动她,只丢下一句‘主子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两小主子考虑。总不能叫俩小主子被人骂成私生子吧’。转头去屋里准备洗漱用品,喜鹊也麻溜地去后厨提热水来。
王姝心里一动,眼眸闪了闪,没有说话。
她想,她确实是天生反骨。王姝的骨子里讨厌这种为了孩子就必须妥协的论调。孩子的人生是人生,她的人生也是人生。孩子来人世间走一遭,她同样也是来人世间走一遭。她的人生为何要为孩子让路?
当然,这种话说出来姜嬷嬷等人也不会懂。既然不懂,王姝也懒得多说。
慢条斯理地洗漱好出来,王姝才注意到萧衍行进来了。此时正端坐在靠窗边的书桌旁,窗外的绿意仿佛流淌的水落到他的肩头,润湿了他的眼角。他此时正在翻看王姝摊在桌子上的种植计划书。
王姝披散着湿润的头发缓缓地走过去,眼眸微微闪烁,没有像以往那般大惊小怪的冲过去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