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殷盛允许郑斯澜进三楼的书房,但郑斯澜从来没有在对方在家的时候进去过。此时,他在紧闭的书房门口徘徊了好几圈,才最终下定决心敲门。
“咚咚咚。”
“请进!”
殷盛沉稳的声音隐隐传来,得到许可的郑斯澜旋即打开门。
对着门的大窗台,白日里能看到一派绿影婆娑,极是动人,如今到了晚上,只能望见远处山下模糊的灯火。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摇曳的刺绣纱帘旁,穿着浴袍的高大身影转过身来,落寞的神情换成刻意的微笑,“斯澜,这么晚了,还来书房看书?”
郑斯澜走了进去,这才发现殷盛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竟夹着一根燃了大半的香烟,记忆里,他还是第一回见到殷盛吸烟,忍不住一问:“殷先生,您有心事吗?”
“没什么。”殷盛很快掐掉香烟,问道:“有事找我?”
这样的回答让郑斯澜心里顿时一空,又觉得自己唐突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硬着头皮说道:“殷先生,我……我想向您告别。”
虽然殷盛的母亲吃顿晚饭就走了,郑斯澜却不愿意继续在人家家里待下去,她打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优越与傲慢让他畏怯,也让他难受。若以前,他是以林莫默的朋友的身份待在这里的,但现在呢?他和殷盛之间顶多是雇佣关系,而他在这里,像一个少爷一样过着日子,又算什么呢?
殷盛走近郑斯澜,离得只有一人的距离才停下,问道:“为什么?”
刚沐浴完的清香和淡淡的烟草味混杂在一起,刺入鼻端,郑斯澜呼吸骤然一紧。注意到对方衣襟交叉处露出的胸膛肌肉在灯光下泛着光泽,他莫名一窘,不由微微垂下眼帘,说道:“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需要去医院了。”
“你的马术训练不是还有一周吗?”
“马术俱乐部,其实离我那里挺近的,我觉得,回去也很方便。”
殷盛沉默了几秒,说道:“随你吧。明天你训练完,我让老张顺便送你回h市。”
“嗯,”郑斯澜点了点头,“谢谢殷先生。”
就这样而已吗?殷盛心中暗道,说出口的话却是:“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好。”郑斯澜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
殷盛眸光深邃,一直目送他,直到人影彻底离开视线。
他忍不住又点着一根烟,放到嘴边抽起来。除非真的心烦,他一向是拒绝吸烟的,因为他喜欢生活干净有序,可那一份躁乱,也只有靠夜深人静时的吞云吐雾才能稍微缓解。
他的思绪开始飘飞起来。
姐姐和母亲先后的话,一而再地提醒他,他对那个叫做郑斯澜的男孩子,的的确确有着几分难以自禁的喜欢。对方纯良而羞涩,俊美而年轻,像山泉边的水仙花,纯粹地吸引着他。
但这一份喜欢,也只不过是对美好的欣赏罢了。他不可能做出什么不考虑后果的事。
尽管终于向母亲出柜,后果倒没有料想的那般不堪,母亲一把年纪,没有被吓晕过去,终究对他这样的性向无法理解,更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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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房快一个月没人住,门把手上都积了一层灰尘。郑斯澜用钥匙扭开门锁,抬手捂住嘴巴,走了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放下背包,第一时间便去开了阳台门和窗户通风。环视这个属于他的空间,简陋,狭小,他忍不住感叹那个奢华而洁净的所在,简直就像梦中的宫殿,而此刻,他终于醒来,不得不回到现实中。
顾不得一上午训练导致的疲倦,他拿起抹布拖把,擦桌拖地,将屋子里里外外拾掇了一遍,还趁着下午的太阳不错,把简易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晾晒,散一散味道。
殷盛借给他的那件外套正在其中,干洗过,用透明的挂衣防尘袋套着。拆下防尘袋,他抓着外套的袖子不由自主地发了一阵呆。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再次见到这件衣服的主人,他在心里隐隐地不舍着,莫名地难过着。
最后,他叹息一声,才用撑衣杆把衣服挂到阳台的铁链上。这衣服,放在他那堆单价最高不超过五百的衣服里,显得格格不入,正如,他在殷家,似乎也是格格不入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歇了好一会儿,郑斯澜才接受自己本已住惯了的处所。他不由轻轻感叹一声,没有满姨煮的饭菜了,待会,他还得发愁今晚是出去吃、点外卖还是买菜自己煮呢。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母亲,他忙按了接听,“妈,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澜澜,你弟高考刚结束,缠着我说想去f大看看,就在你隔壁的s市,我不得不陪他出来逛了两天,现在想顺道过去瞧瞧你再回去,你都三四个月没回家了。你住哪儿呀?”
郑斯澜心绪一动,报了地址,说道:“我去接你们!”
许久不见,母亲徐素云的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比过年那会略显沧桑,弟弟蒋楠倒是长得更高更壮了点。
“妈。”
“哥。”
“楠楠。”
一家三口互相寒暄了一会,郑斯澜便带着他们进了附近一家评分不错、价格还行的火锅店。
徐素云看着菜单上的价格表,暗暗咋舌,单是一盘生的空心菜居然要十块钱,搁菜市场,这一份菜的价钱都够她买上一大袋,吃两顿都吃不完。她说道:“你不是住出租房吗?咱们随便煮一点应付一下就行,这太费钱了。”
“没事,我身上还有钱。”郑斯澜心道:其实,还不算少呢。
“妈,来都来了。”蒋楠有些不满,母亲在家抠门就算了,出来也抠门,“等哥当了大明星,这点钱算什么?”
徐素云敲了一下小儿子的脑袋,骂道:“你就算到时候填志愿能进f大,学费不用钱啊?”
蒋楠撒娇道:“这顿是哥哥请的嘛。”
“妈,你安心坐下来吃吧。”郑斯澜负责烫煮肉片,先夹到母亲碗里,再夹到弟弟碗里,“楠楠真的能进f大?”
“他成绩在学校里排前五,这次考试发挥也稳定,老师说应该能进。”
“我不管,就算进不了f大,我也要在s市上大学,待在大城市里才有出头之日。”
“好啊,有志气。”郑斯澜笑着,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丝酸涩。
母亲为了让性子活泼好动贪玩的弟弟能安心读书,辞了工作专心陪读,他当年读高三时,可没这待遇呢。但是,看到母亲那双手平日里得空就做一些手工贴补家用,有斑点,有褶皱,有伤痕,还不如殷盛母亲六十多岁人的手细嫩时,那股嫉妒的酸意又很快被别的什么替代。
当初,母亲生下他没一年,因为实在受不了父亲家暴而选择离婚,他原本不是被判给母亲的。只是父亲爱吃酒又滥赌,没过过一天正经日子,说是出门打工,把他往年迈的爷爷家一扔就是六七年,爷爷去世之后,母亲见他没着落实在可怜,没办法之下,只好把他带到新组的家庭里。继父是一名普通的司机,收入不高,家里多一张嘴吃饭,压力自然大起来,颇为不满,母亲为了维持新家庭,不得不看继父脸色过日子,过得也是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