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面就是干湿分离的玻璃门,她看着玻璃面上的倒影,稍显狼狈,头发被漂白了,白金的颜色,脖子上围着保鲜袋,打了个结,上面还有一些漂发剂的污渍。
逼仄昏黄的小空间,想起王菲的一首歌,《暗涌》,开头那几句歌词挺适用当下,尤其是那一句‘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楸楸吸了一口烟,不知何时,她已经学会了吸烟过肺,虽然很少这么吸,还是喜欢看着嘴巴吐出雾来,所以连带着也是喜欢冬天的。
也许有朝一日,她是得肺痨死的也不一定,这样也不错,起码是她自作自受的,不是意外地,也不是被强迫的。
漂发剂在头上待太久了,就快干枯,有一种头皮小干裂的疼痛,楸楸吸完一根烟,扔到垃圾桶,最后一口烟气还未吐出,玻璃面上倒映着裵文野的身影,手里拿了两个小马扎,露营必备的那种可伸缩展开的。楸楸眉眼间的惆怅密云,顿时随着嘴里的这口烟缓缓吐出而烟消云散。活过来了。
洋楼
◎「你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
看她忍住得逞的笑, 裵文野没说话,打开小马扎,让她躺上去,两个小马扎只能支撑她的背部, 兜着她的屁股, 再多就不够了。
裵文野蹲在她旁边,从他蓄着阴影的眉眼看来, 依然没什么情绪, 不知道他在干这件事的时候, 是什么心情,是无语?无奈?心想这人病得不轻?
花洒打开了, 哗啦啦的水声就在耳边响彻。
水是温的,潺潺冲洗着漂发剂,带着薄茧的指腹,轻刮着发际, 刮走那些白沫。
整个过程很快, 至少在楸楸看来是的,过了几遍水, 干净的毛巾服帖到发上, 按压了下头皮,拧着发尾, 紧接着裵文野叫她起来。
怕小马扎打翻,她起来的动作慭慭然地, 毛巾还盖在头上, 她隔着毛巾摁枕骨, 避免水往下流。偷偷地瞄向男人, 又飞快地溜回视线, 兴奋的心情渐渐转为失望低落,这一刻,她是真的有些信,在她走后,裵文野已经有心忘记她,转而在乎其他人了。
不意外,她似乎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性。
吹干头发一个人就行,裵文野插好电源,二话不说离开洗手间。
楸楸慢吞吞地吹干了头发,在洗手间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不放心,出去倒了一杯水,就着吃了中午份的药。
訾瑎洗完碗过来,看到了,好奇地问她在吃什么。
“维生素。”楸楸说。
訾瑎点头,理解,“你看上去是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楸楸从头到尾打量他,小脑袋,双开门的肩膀,胯部窄,但是大腿肌肉夸张,看上去可以一脚踹死一个人。
楸楸没憋住笑了笑,“但凡是女生跟你对比,都会显得营养不良。”
吃完药,又过了十几分钟,心情终于不再那么低落,有点不知所谓的飘然,她只好忍住不说话,要么吃东西,要么看电影,上色结束,正在静置,姥姥午休结束了,出来看到她,眼前一亮,忍不住上手摸摸她的脸,“我就说橘色适合,我孙女多漂亮。”爱不释手的样子。
訾瑎正在一旁捣鼓颜料,闻言也很认同。
“是真好看,像早年文艺电影里的女主角。”
“谢谢大家。”她眉眼弯弯地应下了所有夸赞,没说这个颜色她早就染过,于四年前。
染发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多钟才结束,最后一次洗头,楸楸没再麻烦他,自己弯着腰在洗手台过了几遍水,吹干头发出来,便拿出那个巨有历史意义的相簿,交给姥姥。问姥姥,自个儿晚上睡哪里。
刚才没注意,吃错药了。也不是吃错,是吃多了,原本中午份的药不应该含有安眠成分的,但她稍不留神,把晚上那一颗也吃了,导致她早就困得不行,染发到后半程,眼睛也睁不太开,眼皮沉重地半垂着。
姥姥见訾瑎还忙着染头,便让裵文野带她到房间里,就在他住的那一栋小洋楼,二楼转角右手边的那个屋。
“好的。”裵文野对待老人家的态度,比对她温和多了。
楸楸在姥姥的督促下,穿上羽绒服,戴上围巾,帽子罩着脑袋,羽绒服拉链拉得高高的,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茫然的眼睛。
走出主屋,三点日落,四点多钟快五点,天早就黑了。
进门右侧的屋门此刻是大开着的,有加厚棉门帘挡着,男人女人的说话声同时交错,一句都没听清楚。裵文野提着她的旅行袋一步一步走在前,楸楸模糊地看着他的背影,世界像是加了一层模糊的滤镜,她觉得就算她下一秒晕倒在雪地上,雪地大风也会吸走她晕过去的声音。
好在没有发生这样狼狈的事情,小洋楼很近,只有三层,三层是小阁楼。楸楸今晚的住处被安排在小洋楼二楼转角处,在外面没有注意到那全貌,打开房门,从里看出去,才发现这个房间三面都是单面玻璃窗,她有那么两分钟是清醒的,伫在房门口,透过玻璃,看着窗外冷风中一颗颗屹立的樟子松,混杂着未化的一寸白绒积雪。
这还是天黑着,没有下雪的时候,倘若是白天刮起鹅毛大雪,那么这三面玻璃墙都将是风吹雪飘的画面。
看够风景,屋里开着暖气,楸楸感觉有那么点热得慌,她走进卧室,脱了羽绒服,原本随手就要放在灰白色的床上,床很矮,底下木板支起个十厘米,摆了一张床垫。弯腰的间隙,就足够让她想什么,又走回到门边,还给裵文野。
他靠墙揣着兜,看着那件羽绒服,一时半会儿没接。
“我洗干净了还你?”楸楸犹豫了一下,看着白色的羽绒服,缓慢道。
“不用。”他终于扯过羽绒服,“我走了。”
“你不高兴吗?”楸楸从背后问。
她似乎有些困惑。
他头也不回地走在廊道里,不过还是传来了他的回答。
“有什么值得要高兴?”
“见到我……”楸楸缓缓打住了,没再说下去。
裵文野却突然站定。
他回过头,诧异看向楸楸,俩人的距离直径忽然放长了六七米,他歪着脑袋,似乎有些困惑,诚挚问她,“你总是神出鬼没的,我到底要为哪一次高兴?”
突然间,楸楸的心咯噔一下,眼睑睁大,她也歪了下脑袋,似乎惊讶,又好似茫然,不知所措。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楸楸彻底懵了。
屋里没开灯,全靠小洋楼外的路灯透过窗户片光照明,他站在房间外的阴影处,眉眼低着,更是蓄着阴影,一张脸不刻意做表情,都是冷的,彷佛在说,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算了,你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他忽然笑话她,说完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