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裵文野的坐姿大大咧咧,右手胳膊肘搭在沙发上,左手拿着遥控器,搭在腿上,有意无意地摁着按钮,要找一部评分高的电影,电视的分辨率很高,各种蓝色绿色红色的光在屋子里变幻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不等你姥姥一起走?”
“我是希望訾姥姥能活得长久一点啦。”她说,“但我不能在这里等到她闭上眼睛。”
今天,訾姥姥疼得起不来床,自家姥姥也不见踪影。
訾姥姥目前是在用药吊命,但所有人都知道,癌症晚期只吃药是没多大作用的。訾姥姥放弃了化疗,意味着她放弃了一年半载的生命,精缩到一个月。
然而命运是很残酷的,在某种时候,一个月就好比拖延症患者的‘一会儿’,厨师口中的‘适量’,不是一个准确的日期。
或许还没有三十天,也许二十天,又或是这段时间的某一天,訾姥姥便在梦中睡过去了。
“你呢?”她问,“你什么时候走?”
“陪我阿妈。”他说,“就是白天在厨房找我的那位。”
“噢!”楸楸恍然大悟,“你妈妈好漂亮。”她突然一改坐没坐相,双手撑在地毯上,缓缓凑过来,眼睛里有电视机反出来的光芒,亮晶晶地。她仔细看他,“你随你妈妈多一点。”
“你都没见过我爸,你怎么知道?”裵文野反问。
“因为你随你妈妈的部分有点多啊。”她说,“额头,眼睛,嘴唇,都有一点相似。总不能你脸上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脸型眉骨牙齿眼型……只能在你父母之间选择吧?肯定有哪里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不过你脸骨好好看,是随你爸爸吗?”
“随我太爷。”
“你太爷?”楸楸讶然。这是隔了,隔了两代的遗传?
“我太爷有十六分之一的欧洲血统。我骨相随他,五官完全不同。”
楸楸惊叹了一声世界的奥妙,真是神奇。
“十六分之一,相当于是一杯水里加一滴红酒。”楸楸坐回去,小声道,“那你简直是中了基因彩票,长得这么好看。”
交流
◎「其他都行,什么叫作在梦里掐死你」◎
裵文野笑笑, 没说话,想起裵奇致南北结合的长相,也是个好看的眉眼清秀地青年,但跟他比起来, 确实显得十分普通逊色了。
楸楸:“我说错了吗?你的弟弟, 也遗传到了吗?”
裵文野:“没有。他的骨相随了我爸,我爸随了我奶。”
楸楸:“那上天对你真是太好了, 都让你净往好的长。”
包括他的身高, 是随了他母亲这边的基因, 当然也有他从小吃好喝好睡眠充足加上锻炼的原因。
裵文野不太喜欢话题长久地围绕自己,或自己的家人, 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那你长得像谁?”
楸楸思忖半晌,摇头,“不知道, 没想过, 也没听人说过。”
裵文野:“没有照片?”
“有啊。”楸楸拿来自己的手机,面部解锁, 打开相册翻了几翻, 才从最顶上找到一张父母的照片。
那是一张无比寻常的合照。
“我上高一需要住宿,可能这个日子意义非凡吧?他们约好了来帮我收拾宿舍, 陪我一起吃饭。后来在公园散步,那是一个有水上设施的公园, 除了我们, 也有其他亲子去玩, 看到有一家三口在拍照, 我爸爸就提议我们也拍一张。就是这个。”
她把过程画面说得很清晰, 彷佛这是一件不能忘记的事情。
见他盯着照片不吭声。
“像吗?”她问。
裵文野看着照片,算着年龄,楸楸高一之前就跳级过,上高一这年才十四岁,穿着连帽卫衣和短裤,腿很长,个子已经很高,快跟她母亲一般高。
“不像吧。”楸楸以肯定地语气道。
裵文野仔细在三张脸上来回转了几圈,照片很清晰,关系很亲密,可单从长相上来看,确实没太大关系的样子,三人的眉眼鼻子嘴巴都不太像,骨相也找不到相似点,就连气质亦不尽相同。
相片里的母亲俨然是女强人气场压人的形象,父亲则有点斯文,楸楸算是结合了这两点,有点倔强文艺的气质,向上生长又向下沉溺,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哀愁。
“难道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她满腹狐疑,声音喃喃,像是自问一般。
“你想多了。”裵文野觉得大事不妙。
楸楸收起手机,警觉看他,“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裵文野说:“说不定你也是隔代遗传多一点。”
她已经听不进去,全身心上百亿的神经细胞都在怂恿着她的冲动。
“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
“一点了,让他们休息吧。”裵文野有点忍俊不禁。
想到如果没有他的阻止,这对父母可能会在凌晨一点接到女儿的来电,并对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发出灵魂般的质疑,就觉得荒诞。
楸楸撇了撇嘴角,又说:“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想了。”
裵文野默念:看得出来。当机立断就要打电话,绝对不是心血来潮。
楸楸说:“以前我看电视剧,就是那些家庭伦理电视剧,我看里面的家庭,里面的母亲,都会为了孩子而选择不离婚,最终结局基本是‘苦尽甘来’的创作手法。要么就是主张忍到孩子高考结束再离婚,而作为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有孩子的单身母亲,她们的出路彷佛只有一条,就是再一段婚姻。虽然我肯定是不希望我爸妈为了我而去忍耐婚姻带来的不幸,但我多少会想,是否我的到来,根本就不被任何一个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