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阿姐你有眼光,其他人都嫌太素,说要花啊、蝴蝶啊才好看。”阿南轻轻晃一下头,任由蜻蜓在自己发间展翅欲飞,笑道,“本来是一对,后来送了别人一只。”
老板娘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定情信物!”
阿南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黄昏灿烂的晚霞,映照得整个顺天城殷红明亮。
阿南生活习惯不太好,也不回家做饭,在街边吃起了烤鹌鹑和糯米圆子,就当晚餐了。
尾随她至此的朱聿恒,站在石墙后,静静等待着。迥异于平静的外表,他的心思很乱,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阿南。
若有可能,他不想惊动任何人,若能悄悄将这件事解决掉,那将是最好的。
毕竟,他的命运,不属于他自己。
祖父曾经属意的太子,并不是他的父亲。在勇悍的二皇子和机敏的三皇子对比下,朱聿恒的父亲虽稳重端方,但肥胖臃肿又有心疾、足疾,尚武喜功的皇帝着实不喜欢这个大儿子。甚至,他曾当众对二皇子汉王说,你兄长身体不好,以后天下之事,你要多加努力。
皇位之争,残忍过世间所有。只需皇帝一念,父亲会失势,母亲会流落,他的弟妹会全部葬送在东宫之中。
所以这二十年,朱聿恒一步步走来,负担沉重,艰难无比。然而在这超出负荷的压力之下,因为天生的骄傲,他却执意努力,做得比所有人期待的,还要更出色、更完美。
他是父母的希望,也是朝廷的期望。东宫一切的安定平衡都着落在他的肩上,经不起半分折损。
所以——朱聿恒伫立在黑茫茫的穷途末路之前,深长地呼吸着,心头却比冰雪还要冰凉清明——他不能死。
他的父母需要他,他的弟妹需要他。他一定要活得很好,才能保住东宫这看起来尊贵极致的一切。
就算只剩下一年,他也必将直面这一切,斩杀面前所有障碍。
阿南慢悠悠地吃完晚餐,起身沿着高墙往短松胡同行去。
即将夜禁了,街上行人寥落。她拐入巷道,两旁的高高院墙遮挡住了夕阳余晖,阴暗笼罩在她的身上,竟像是一拐弯就入了夜。
阿南脚步轻快,在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还扯了一朵野花,拈在手中嗅了嗅,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
朱聿恒目送她进了家门,站在路口树下静静等了一会儿。
四下寂静无人,她家的阁楼窗口亮起了灯。
朱聿恒伸手入怀,将诸葛嘉今日送的那柄小火铳取出,咔嗒一声拉开,填好火、药,装好火绳,握在右手中。
他的左手拢在袖中,紧紧握着第一次北伐时,祖父赐给他的匕首“龙吟”。
一瞬间,他又觉得有些可笑。
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一个街坊四邻都证实独居的女子,有什么必要值得他这样如临大敌?
于是他放开了那柄火铳,隐着龙吟,在昏黑下来的夜色中,翻进了她的院墙。
这是六开间的连厦中的第三间,左右墙连接着邻居,只在各家院子中间用一人高的院墙围住自家院落。
小院不过两丈见方,进去就是堂屋。堂屋内除了一张几案两张圈椅外,空空如也,一片寂静。
朱聿恒抬头看向二楼,考虑着是直接闯进她的闺房,还是将她引到楼下来。
还没等他决定,楼梯口亮起了一点微光。
是阿南提着一盏灯,从楼上下来了。
前堂一览无余,朱聿恒下意识地闪身,避到了后堂。被木板隔开的后堂,立着六个高大柜子,依次排列在屋内。
此时他也顾不上思量这奇怪的格局,快步躲到了一个柜子后。
黑暗中,灯光在堂屋停了停,移向后堂而来。
她出现在门口,灯光明亮地流泻在她周身,但毕竟无法照出各个柜子后面的情形。
朱聿恒靠在柜子上,听她在门口低声笑问:“是不是你呀,邻居家的小猫咪?敢偷偷进入我的地盘,我可不会放过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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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火丁,相当于古代消防员。
天命神机(1)
在此时的暗夜中,她低沉清冷的嗓音,气息拖得悠缓,如同耳语般温存。
朱聿恒屏住了呼吸,面前的黑暗凝固一般死寂。
“啧啧,叫你出来还不听,真是不乖。”她说着,再停了片刻,便将手中的灯轻轻一转,那上面的罩子如同莲花般旋转着关闭。
灯光骤然熄灭,周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在一片黑暗内,阿南把灯搁在旁边桌上,然后抬起双手,“啪啪”拍了两下手掌。
随着她的掌声,天花板上忽然有细微的光屑散下,笼罩住了整个后堂。
朱聿恒错愕地抬眼看去,黑暗中,那些发着光的微尘均匀地静静散落,如同降下一屋细薄的雪花,恬静无比。
静闭的室内,微尘半浮半沉,因为太过轻微,飘落的速度也慢得令人诧异,仿佛那些光屑可以永远悬浮在半空中一般。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这如梦似幻的诡异场景,屏息静气。
而她也并不急躁,静静等待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