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原来你嘴巴这么毒啊!”卓晏正要和他理论,猛然间却回过神来,差点咬到了自己舌头,“她她她她她……她难道就是……大闹神机营那个女刺客?阿南就是那个女海客司南?”
韦杭之板着一张脸:“而且也是昨天和你在酒楼里喝酒的那个阿南姑娘。”
“什么?”卓晏想起自己在酒楼里悄悄透露给阿南的那些讯息,不由痛苦地捂住了脸,“要死要死要死,我还跟她说,女刺客身高八尺腰阔十围来着……估计她当时在心里嘲笑了我一百遍啊一百遍!”
再一想,那姑娘虽然狼狈不堪蓬头垢面,但自己当时还打过她主意来着——虽然好看的姑娘他一般都会打打主意——难怪殿下看上她。
韦杭之鄙夷地看着这个花花公子,示意他记住接下来的安排:“得了,这么大的事你泄露给了她,没治你军法是因为你不经意间接近了女刺客,也算立功了。现在你也算是认识她了,所以,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一办。”
“行!殿下对扎手的刺玫瑰有兴趣,我就义无反顾帮他把刺掰掉,摘下来送给殿下!”
夏天午后,西湖的暖风熏得人慵懒欲睡。
从西湖边一路慢慢走回来,阿南因心情沮丧而整个人蔫蔫的。在院中坐了一会儿,想起到杭州后一直躲在屋内,前几日在船上借的衣服,还没归还萍娘。
于是她取出浆洗好的衣服,寻到石榴巷。刚走到巷子口,便看到一个女人坐在井边,放声哀哭。
正值晚饭时分,周围没什么人。阿南听那女人的哭声凄苦绝望,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投井自尽,于是就走近了几步。
待看清那个人的样子,阿南错愕不已,赶紧几步赶上去,挽住她的手臂问:“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放声大哭的女人,正是她要找的萍娘,囡囡的娘。
萍娘哭得脱力了,两眼都失了焦距,抬头看她半晌,才认出她是谁,当即死死揪住了她的手,艰难发声:“你……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大颗珠子,结果现在害得我家破人亡……”
阿南双眉一扬,问:“是囡囡出事了吗?”
“不……也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是好心……是我命不好嫁错了人……”萍娘泣不成声,但从她破碎的叙述中,阿南总算也拼凑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囡囡把她送的大珍珠交给母亲后,萍娘一看就知道这珠子价值非凡,吓得站在码头等到天黑,见她一直没有回来,只能先带着珍珠回家。
谁知她那个赌鬼老公见她这么晚回家,一通逼问,抢了珍珠就去当掉了。因为身上揣着大笔的银钱,他进赌坊赌了几把大的,最终不但输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大笔赌债。
就在刚刚,来逼债的赌坊打手们,拿着她丈夫签字画押的字据,抓走了囡囡,要用她抵债。
萍娘从家中追到巷口,被那群人踹倒在地,再也追赶不上女儿,只能坐在这里放声痛哭,打算一死百了。
“我知道,姑娘你也是好心……可、可现在全完了,我没有女儿,真的活不了……”
“我替你去找她。”阿南干净利落地把自己带来的衣服往她怀中一送,“哪个赌坊,要卖去哪儿?阿姐你放心,今晚你在家等着,我一定把囡囡带回来。”
阿南就这样,一脚踏进了春波楼。
春波楼,杭州府最有名的销金窟。院落三进,第一进喝酒、品茶、听书;第二进喝花酒、听艳曲、看胡舞;第三进则斗鸡斗蟀、走狗走马、赌博掷采。
本朝太、祖对赌博深恶痛绝,被发现后剁掉双手的赌徒都有,但立朝六十年后,风气逐渐宽松,民间赌博之风渐盛。春波楼的幕后老板能建出这么大一个场面,自是手眼通天。
阿南进入第一进大门,径自穿过热闹的说书人群,走向第二进院落。
坐在前头听书的一个锦衣青年转头看见她,眼睛顿时亮了,抬手抓了一把瓜子,就走到她面前。
他伸手拦住她,笑吟吟地摊开手掌:“阿南姑娘,瓜子吃吗?”
阿南顿了顿,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卓世子卓晏。
他今天依然一身贵气逼人,紫金冠白玉佩,锦衣紧裹在身上,勾勒出他引以为傲的身材。
“咦,是你啊?”阿南没料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个纨绔子弟,诧异地眨眨眼。
卓晏嗑着瓜子和她聊天,仿佛两人很熟似的:“你怎么来这儿了?哎呀今天、衣服合身多了,头发也整齐了,就是还有点土气,下次我教教你最近江南的姑娘们时兴穿什么衣裳……话说兄嫂还逼你嫁给老男人吗?”
“我有点事,待会儿和你聊。”阿南现在哪有闲心和他闲扯淡,抓了两颗瓜子,就往里面走。
第二进门口的守卫看见一身粗布荆钗农妇打扮的她,正要伸手阻拦,卓晏在后面发声说:“这是我朋友,进来开开眼的,你们别为难她。”
看看卓晏那通身气派,守卫对望一眼,迟疑退下了。
穿过第二进院落,走到第三进院门前时,卓晏再度笑嘻嘻地抬手拦住了阿南,问:“阿南,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吗?我爹说过,其他地方随便我怎么浪,可要是我迈进这种地方一步,就要打断我的腿啊!”
阿南朝这个花花公子笑了一笑,说:“听你爹的话没错,好少年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说完,她也不管左右守卫,一脚就踹开了大门。
风起春波(2)
聚赌的地方和外间完全不一样。
前两进院落富丽堂皇,高轩华堂,怎么气派怎么来;这里却是低矮的屋梁,密不透风的门窗,里面乌烟瘴气的,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南进去的动静这么大,那群赌红了眼的人却只有寥寥一两个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人面露诧异,有人只顾着搂桌上的钱,还有人叫着:“呸呸,女人,真晦气!这把又要输了!”
阿南四下扫了一眼,径自走到钱堆得最高那一桌,把输得嗷嗷叫的一个男人推搡开,在庄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骰盅,问:“怎么来?”
庄家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摸着下巴胡子道:“买大小,押注一两起,输赢一赔一,庄家抽一成。开盅前可以加注,最多一百倍。”
阿南一摸袖中,才发现来得太匆忙了,竟身无分文。
她转头朝门口的卓晏勾勾手指,说:“借一两银子给我。”
卓晏苦着脸,看看她又看看脚下门槛,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迈进来摸出一块散碎银子给她:“一两没有,这是最小的一块了。”
阿南入手掂了掂,丢在桌面上:“三两四钱,全买大。”
这边庄家摇盅呼喝大家下注,旁边就有人拿了秤过来称银子,确认重量之后,给她换了三大四小七个银饼子。
骰盅倒扣桌上,所有人落注完毕,揭开来果然是个大。阿南又将面前的六两八钱全推到一起,继续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