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说,这不是你家的六极雷?还是说,我该去拙巧阁找一找当年档案,除了你这位离火堂主,又有谁可以如此犯案?”朱聿恒见他脸色变了,“啪”一声将案卷丢回桌上,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更何况,当年驿站之中,还有未亡之人在世,他们都还记得当日情况,究竟是否你家绝学!”
“徐州驿站,我确实罪该万死……”楚元知用失去了焦距的眼睛望着他,终于艰难开了口,“只是我妻儿罪不至此,他们既不知道我之前是什么人,也与此事毫无关联,为何要祸及他们?”
“法度即是铁律,你犯下了罪行,又拒不交代,我们如何知道你妻子是否同谋?”朱聿恒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冷冷问,“你以家传手法犯案,早已罪恶昭彰,就算试图隐瞒,又有何用?”
楚元知双唇翕动,脸上满是挣扎痛楚。可他要说的话,却终究只卡在喉咙,无法出来。
阿南看着他的模样,脑中忽然一闪念,明白了他在挣扎什么。
她一步跨到案桌边,将朱聿恒那本卷宗拿起来,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查看,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朱聿恒使了个眼色。
朱聿恒转眼一瞥,看到她手指的地方,睫毛微微一颤,抬眼与阿南相视。
阿南点了一下头,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示意阿南。
阿南却不问话,只从芭蕉兜中挑出一个大桃子,蹲在楚元知的面前,递过去问:“楚先生,吃吗?听说你自昨晚起就不吃不喝的,要是把身子熬坏了,撑不到上刑场的那一天怎么办?唔……当然饿死也好,不然你妻子也太惨了,第一天看着你被杀头,第二天自己和孩子被充教坊司,啧啧,活不了活不了……”
楚元知目光怨毒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竭力抑制自己的愤恨。
“咬紧牙关也没用,你瞒不住的。”阿南笑了,将手中那颗桃子转了转,“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怕你的妻子——叫金璧儿对吧,知晓你害死她父母、害她毁容之事?”
她轻轻一句话,却让楚元知如遭雷殛。
阿南满意地看着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二十一年前的档案上,可都记着呢,在火灾中遭践踏身亡的二人,是从杭州清河坊前往徐州探亲的金家三口的夫妻,他们的女儿其年十八岁,被烧毁了面容……咦,楚先生你的妻子也姓金吧?脸颊也被火烧毁容了呢。”
楚元知脸色一片灰败,紧紧闭上了眼睛,似是愿就此死去,堕于地狱。
“惨啊,你妻子至今还不知道,那场火就是她二十年的枕边人放的——不过很快了,你被斩首时,可是会公宣罪行的,到时候,你终究还是瞒不住。”阿南蹲在他面前叹了口气,摇头道,“楚先生,再不好好配合我们的话,恐怕你宁死也要守住的秘密,马上就要让你妻子知晓了。唉,我看她身体很弱,也不知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呢。”
楚元知气息急促,枯败的嘴唇僵直地张着,只是喉口哽住,一时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阿南拍拍裙子,作势要起身离开:“那行,我去找你妻子,好好宽慰宽慰……”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她的裙角,被扯住了。
是楚元知攥住了她的衣服。
他死死地拉着她衣服,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仿佛就算此时被人砍断了手,他那紧攥的五指也不会松开丝毫。
她慢慢地弯下腰,盯着楚元知的面容,像是要望进他的心中。她将手中那个桃子又递到他的面前,问:“楚先生,吃吗?”
楚元知顿了半晌,终于抬起那只颤抖不已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桃子。没有剥皮也没有搓掉外面的毛,他塞到口中,一口一口木然吃了下去。
阿南专注地看着他,脸上却无半点欢欣之意。
等楚元知吃完桃子,她才问:“楚先生,好好说一说吧?”
楚元知慢慢坐正了身躯,他的嗓音虽还喑哑,神情却已经平静了下来:“我会如实招供,任由驱驰。只求祸不及妻儿,同时,也别让我的妻子……知晓当年真相。”
阿南正想说,你还讨价还价?却听朱聿恒在旁边淡淡道:“准了。”
她回头看他那沉静端严的模样,一时觉得,这个人真是很适合说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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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明朝迁都后,在南京留了一套班子,衙门齐备,但管辖范围与权力远不如顺天。
朱朱:今天我凭借着惊人演技,度过了劫难
侧侧:那我给你提名一个奥斯卡影帝吧
人生朝露(4)
在家中把眼睛哭成烂桃的金璧儿,万万没想到,两个时辰前还身陷囚牢的丈夫,两个时辰后却在朱聿恒和阿南的亲自陪同下,回到了家。
她抱着楚元知痛哭流涕,楚元知心下有愧,默然握了握她的手,也没多说什么,便带着阿南他们到了后堂。
按照楚元知的指点,韦杭之撬开天井的砖块,往下开挖。
阿南提起裙摆走到后面瓦砾堆中。中间塌陷的地方便是之前那个地窖,悬在梁上的铁网罩早已坠落到地窖中,没了上面主梁的牵引,塌缩成了扁扁的一团,上面还缠着被她拆散的精钢丝网。
阿南跳下地窖,将缠在铁罩上的精钢丝网一一收回,抖干净灰烬。掀起一点铁网罩,她看到了被她丢进来引燃瘴疠之气的那个火折子,就躺在铁网罩的中间。
阿南取回火折子,吹了吹上面的灰,跃出地窖。
金璧儿一直焦急地等在旁边,见阿南上来,终于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阿南的衣袖哀求:“姑娘,我、我家孩子呢?求你们开恩,让我孩子回家……”
“璧儿……”楚元知情知孩子肯定是被阿南这个女煞星抢去做人质了,抬手想要拉起妻子,她却一把扯住他的手,哭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跪下求求对方。
“楚夫人你别担心啊,北淮就要回来了。”阿南忙抬手去扶金璧儿,她却说什么也不起身,只哀求道:“姑娘,北淮还小,我是他娘,你让我代他去,粉身碎骨、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话音未落,门口忽有马铃声响起。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高举着手中一个包袱,兴冲冲地大喊:“爹!娘!我回来了!”
金璧儿转头一看,惊喜交加,来不及擦干眼泪就扑上前去,重重将儿子抱入怀中:“你、你去哪儿了?”
“我去县学了!”楚北淮解开包袱给他们看,“你们要送我去上学,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娘你看,这是县学的夫子给我送的笔墨纸砚!爹,夫子还夸我了,说我基本功扎实,我说是爹教我的,他还说爹肯定学问很大!”
“好……好,北淮,你要努力……”楚夫人低低应着,声音哽咽,模糊不清。
“当然啦!”楚北淮认真道,“我才不要一辈子蹲在臭水沟边杀鸡!我要好好读书,过两年去府学,以后还要去应天国子监!”
阿南专爱破坏气氛,笑道:“那你来说说,什么时候能赔我那个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