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咦”了一声,问:“葛稚雅居然如此厉害?”
“是,她不但控住了雷火阵,甚至还以葛家控火之术,令六股火势相辅相生。我潜入火中拿取笛子不过片刻,布置的阵法便被她所调转,以至于火势彻底失控,蔓延焚烧了整座后院……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是一直很奇怪。葛稚雅从火中逃生之时,她那个丈夫卓寿却不肯跟她从那条辟出来的通道逃生,两人在火海之中吵了起来。我听到葛稚雅怒吼道……”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她说,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诧异莫名:“你确定,葛稚雅这样说?”
“绝对没错。那一夜的一切,就像用尖刀刻在我的心上一般,二十年来,不曾有半分磨灭。”楚元知紧握着茶杯,无比肯定道,“可后来整个杭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卓寿和葛稚雅这对夫妻恩爱无比,是以每次我想到葛稚雅在火海中祝未婚夫和别人百年好合那一幕……就觉得,简直诡异。”
诡异二字,确实形容贴切。
这对人尽皆知的恩爱夫妻,婚前居然曾这般闹过;那常年抱着猫的柔弱女子,居然能带着当兵的未婚夫从火海逃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阿南对着朱聿恒,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有鬼。”
朱聿恒点了点头,显然与她看法一致。
“后来呢?”阿南继续追问楚元知。
“后来,我看到卓寿去杀一个太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十五六岁年纪,个子瘦小。”楚元知略想了想,说道。
阿南“咦”了一声,问:“他去杀太监?为什么?”
“不知道,葛稚雅喊出那句话时,我正在火海之外的屋檐上,因为火势失控,造成死伤无数,我急着去挽回,在火光之中看见璧儿父母被人群挤倒,压在了燃烧的梁柱下,璧儿扑到火中去救父母,可惜自己也被火吞没了……当时我疾奔过起火的屋檐,扑向璧儿那边,仓促间看见卓寿抓住那个小太监的手,拔出腰刀,向他砍了下去。我虽心神大震,但急着去救璧儿,心绪混乱之下,哪有余力去管他们如何?”
阿南急问:“那一刀,砍中了吗?”
“砍中了,血流如注,小太监当即扑倒在地。他身材瘦小,而卓寿力气极大,一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就将地上的他扯了起来。此时我已经下了屋檐,再也无法分神看那边,确实不知情况如何了。”
“这个小太监……”阿南看向朱聿恒,微微挑眉,“那群小太监中,有几个十五六岁又身材瘦小的?”
朱聿恒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案卷,肯定道:“一般太监都是十来岁被净身的,那批人中,这样的只有卞存安一个。”
阿南“呵”一声冷笑:“你记不记得,卓寿前几日还装模作样问我们,卞存安是谁?”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脸色略沉:“他居然,敢在我面前撒谎。”
阿南好笑地瞄了他一眼:“瞧你这脸色,他又不是你神机营辖下,对你扯个谎怎么了?”
旧游如梦(1)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当年砍的是什么人,和现在的卞公公根本没联系起来,也有这可能吧?”
“纵然如此,趁火杀人,也必定心存不良。”
见楚元知面带疑惑,阿南便抬手一指对面的废墟,说道:“楚先生,你肯定想不到,那个小太监命可大了。他不但避过了火海,还在卓寿的刀下侥幸存活,只是可惜啊……他躲过了徐州驿馆的火,却没躲过杭州驿馆的火。”
朱聿恒淡淡道:“而且,卞公公被烧塌的横梁压住后,用最后的机会,刻下了半个‘楚’字,让我们追寻到了你。”
楚元知脸色微变,踟蹰片刻,终于问:“我……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对面火场已经被清理干净,刻着半个楚字的窗棂倒是还在。见楚元知仔细端详那刻痕,阿南问:“确实是要写楚字,没错吧?”
楚元知迟疑点头,又道:“但这世上姓楚的人成千上万,你们为何会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毕竟你家以雷火闻名,姓楚,就在杭州。最重要的是……”阿南回头看朱聿恒,示意他过来详细和楚元知说一说,“这里起火之前,还有一场和三大殿火灾一模一样的怪异妖风。”
楚元知愕然:“妖风?”
“对,在起火之前,能牵引衣物和头发向上飘飞的一种怪风。但是周围的草木似乎并不太受影响。”朱聿恒将当时情形复述了一遍,又道,“三大殿起火之时,亦有六极雷迹象,因此我们才锁定了楚家。”
“这妖风……听来确实诡谲。”楚元知说着,思量片刻,又缓缓摇头道,“三大殿的雷,我不在现场不得而知,但这个楚字,出现得颇为刻意。请二位明鉴,或许是谁故意要陷害我楚家,栽赃嫁祸给我。”
“哦?楚先生有证据证明,这是诬陷吗?”阿南问。
“别的不说,我这一双废手,又穷困潦倒,驿站门口都有专人守卫,绝不可能放我进去的,我又如何能在里面纵火杀人?”他抬起自己的手向他们示意,“再说,你们看这火烧痕迹。”
他指着面前焚烧过后的青砖地,蹲下来用手指圈住一处,道,“按照火势的走向纹理来看,这场火的在这里。”
阿南蹲在他旁边细看,火烧的痕迹被雨水洗过后,青砖地上呈现出几抹泛白的火痕。
“普通的火,只能将砖地烧出焦黑痕迹,要将青砖烧出白痕,绝不可能是普通的火,得是丹火才行。”
“丹火?”朱聿恒倒是从未听闻过。
“是,丹火夹杂有其他助燃物,极为高热,甚至可以拿来炼丹。比如杭州葛家,千年来摸索出一套控火炼丹的手法,因为很多东西必须要用极其炽热的火焰才能烧融结合,一般的火无法达到效果。当初江南所有的三仙丹(注1)、密陀僧(注2)都出自葛家炼制,别家控不好丹火,制不出他家那么纯的东西。”
阿南一拍膝盖,问:“难道说,卞公公也是在屋内研制火、药时,自己把自己烧着了,然后来不及逃脱?”
楚元知研究着火焰的痕迹,向着后窗走去:“火势从这边而走,死者应是逃到了窗边,却无力翻出去,死在了里面。”
阿南与朱聿恒看着那一处,发现正是当时卞存安尸首发现的方位。
“火势中心点,有人身轮廓,起火中心点与焚烧最猛烈的地方,都是在这里。”
阿南问:“所以是卞存安身上的火,引燃了屋子,而不是屋子起火,烧到了卞存安?”
楚元知确定道:“他应该是整个屋内最早烧起来的。”
朱聿恒见他们说到这儿,便向身后示意,候在一旁的差役们赶紧送上一本验尸案卷。
“卞存安之死疑点甚多,来看看义庄的验尸报告吧。这场大火扑灭及时,卞存安尸体虽有部分焦黑,但除了被屋梁压烂的双手外,大体保存完整。经查验,他身上没有任何致命外伤,在临死前还留下了指甲刻痕,所以起火时他还活着。”朱聿恒将案卷给他们看,又道,“那么,他为什么不在地上打滚灭火?屋内水壶有水,他为何不泼水灭火?退一万步说,为什么他都被烧死了,却连呼救声都没有?”
“是啊……为什么他不往门外跑,却到窗口留下讯息呢?”阿南理不清头绪,只能郁闷道:“总之,肯定有问题!而且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必定出在事发前的那股妖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