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鲨鱼重重撞在城墙上,激起大片泥沙,水下顿时浑浊起来。它凶性大发,转身张口向着她疯咬。
泥沙骤翻,水流乱卷,她无法在发狂的鲨鱼身边保持平衡,仓促间挥臂直刺鱼眼,可歪曲的分水刺扎偏了,卡在了鱼头上,她的身子也被发狂的鱼带得在水中翻飞,差点被甩飞。
阿南当机立断放弃了这柄分水刺,撤身且游且退到城墙边,借助那坚实的砖石来保护自己的后背。
面前浑浊的海水之中,黑影更多更乱,上方的鲨鱼已经集结向她冲撞而来。
阿南胸中那口气已经消耗殆尽,心肺那种压迫的疼痛又隐隐发作,却根本没有时间吸气。她在鲨群中左冲右突,惊险无比地堪堪从它们的利齿边擦过。
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阿南的手按住臂环,指尖扣在了阿言送给她的那颗珍珠之上,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臂环之中,传来轻微的琉璃破碎声。被封印在其中的黑色浓雾疾喷而出,因鲨群乱游而紊乱的水流,迅速将周围海域洇染成一片诡异的蓝黑色。
即使憋着气,阿南也立即捂住了口鼻,一纵身向着上方拼命游去。
黑雾毒性剧烈,在碧蓝的水中烧出大块黑色,有几条鲨鱼已开始在水中翻滚。
阿南突破鲨群,冲向上方蓝绿色的天光。
正在此时,一种怪异的波动裹挟着尖锐的啸叫声,陡然震过整片海域,让她在死一般寂静的海中,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莫名力量的驱使,她回过头,向下方看去。
水波汇聚而成的青鸾,从斜下方飞速地扩散,冲向四面八方。
它们冲出的地方,正是那个她一直没能看清楚的灿烂高台。四只青鸾同时从高台上喷射而出,向着四面而去,随着水波越扩越大,直至横掠过四方水域,最终消失于苍茫大海的边缘。
阿南面前水波陡震,眼看着青鸾水波向她飞扑而来,那水波痕迹不偏不倚直冲向她,似乎要斩断她的身躯。
明知道面前只是透明海水泛出的波纹,阿南还是下意识地偏了一偏身子,避开那扑面而来的青鸾。
然后,她看见自己鬓边一缕散乱的头发,在水中被那横掠而过的波光斩断,随着水波在她眼前一飘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这青鸾的冲击力,好生可怕。
一瞬间,阿南脑中掠过一道凛冽的白光,一种可怕的预想,几乎扼住了她的心口。
未等她回神,下方的鲨鱼又扑了上来,尖锐密集的利齿在幽暗的水下闪着骇人的光,似要将她撕碎吞噬。
难道本姑娘在海上纵横这么多年,居然会死在这一刻?
阿南咬一咬牙,在水中翻转身子,想寻求一处空隙脱困而出,却终究不可得。
周围密密乍乍的鲨鱼,看来足有六七十头,她的周身上下全都聚拢了伺机而噬的鲨群,等待着将她撕成碎片。
阿南抬起臂环,准备最后再杀几条鲨鱼,至少,也不能让它们将自己吃得太愉快了。
只是……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放生池那一片烟柳长堤,掩住了公子被关押的楼阁,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或许,也是永远见不到了。
还有……阿言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她是帮不上忙了,希望他能自己找到那条生路,好好地,长久地活下去吧。
紧一紧臂环,她手中的流光破水疾射,那光华压过了周围所有粼粼波光,如同新月光辉,在扑过来的鲨群中耀眼闪过。
周围所有的鲨鱼,几乎同时挣扎扭曲,血箭齐迸,将她的周身染成血海。
阿南不敢置信地在水中睁大了眼睛,自己都不相信这薄薄的流光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周围的鲨鱼扭曲挣扎着,大股大股的血箭从鱼身上疾射而出,一时间她周围的海水全部被染成猩红,如坠血海。
只迟疑了一瞬,阿南便立即竭力打水,冲出海面。
鲜血消失洇没的边缘,碧蓝的天光之下,粼粼的波光笼罩着她眼前的世界。
大批手持机括的水军,正成群结队向她身处的海域游来。即使这边大群鲨鱼聚集,也挡不过他们密集发射的水弩与鱼叉。
在那如同暴风骤雨般射来的武器中,水下顿成血腥屠杀场,几乎染红了这片大海。
冲破这片血海,她浮出水面,脱离了梦魇般的地狱。
日光穿透云层,笼罩整片湛蓝大海。阿南大口喘息着,因为晕眩而眼前一片朦胧。
迎着上方虚幻的光晕,她看见站在船头俯瞰她的阿言。
日光反射着水波,荡漾在他的周身。他蒙着一身潋滟光华,伫立在船头等待着她。
而她从暗黑与血腥中奋力游出,向他伸出双臂,冲破阴寒的水中,紧紧抓住了他伸来的,温暖的手。
远山鸣蝉(3)
朱聿恒紧握住阿南的双手,将她从水中拉出。
她在水下呆久了,又与群鲨搏斗脱了力,此时脸色发青,身体冰冷僵硬。顾不上烈日暴晒,她倒在甲板上松开水靠的带子,大口喘息着,摊平四肢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
刚刚在船上水下指引众人时,她一副霸气强悍指挥若定的模样,此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条死鱼一般躺平,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但周围没有任何人敢嘲笑她,只有朱聿恒站在她身旁,等待她缓过这口气。
直到眼前阴翳过去,阿南才慢慢坐起来,被朱聿恒搀扶着回到船舱。她将紧裹全身的湿水靠从身上艰难剥下来,擦干身体,换上干衣服。
夏日炎热,她带出海的是细麻窄袖衫子,吸湿易干,海棠红的颜色衬得她苍白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打开胭脂盒子,阿南沾了点胭脂晕开,让自己的唇色显得精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