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2/2)

无数道暗流裹挟着微不可见的悬浮杂质,缓缓地在他们面前流淌。

他减小了游动的幅度,让自己的动作尽量轻缓,竭力避免改变眼前这些微粒的漂浮,减轻回溯的计算压力。

顺着水中微粒的轨迹,他缜密而谨慎,以水流的波动来分析面前这片杀机四伏的水域。

水流从他的肌肤边滑过时,像凝固的羊脂或者冻乳,又像最温柔的云朵簇拥着他和阿南的身体。

因为紧张与水压,他耳膜发痛,心脏而跳得极快。

他的目光随着柔软的水藻在水中载沉载浮,绘出水流方向,迅速寻找偏离了摇摆、脉络异常的那几块地方,回溯出它们穿过薄脆光滑的物体时,那笔直滑动的姿态。

每一缕水波的动荡,每一抹泥浆的流动,都在他的分析与观察下无所遁形。

它们从何而来、前往何处,为何会是这样的轨迹、下一刻又将会汇聚成什么样的流速……

水流无穷无尽,巨量的表象在他的脑中飞速闪过,又一一归总出最精确最可靠的结论,让他寻找到带她逃出生天的那条路。

他们在水下曲折缓慢地前进。为了不触及周围潜伏的杀机,他们的身体靠得很近,紧随着往水草最深处的放生池游去。

即将穿过最后一层水草丛,朱聿恒那口气终于再也憋不住,因为胸口的窒息感,他身形微微一颤,偏离了自己一直谨慎恪守的毫厘。

周围水草丛顿时暗潮狂涌,呼啦啦的分水声令他们肌肤上的毛栗子顿时竖了起来。

面前水波紊乱,连锁阵在瞬间开启,而他们深陷其中,已无法全身而退。

朱聿恒接触阵法时日尚浅,面对着倏如其来的变故,在周围涌动的水波中,下意识抬起手,企图阻挡那些狂涌的波纹。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拽了回来。漂浮在水中的他往后一仰,便撞入了阿南的怀中。

阿南伸出戴着精钢手套的双手,挡在他的面前。

耳边轻微的嘶嘶声不断,手套虽然坚韧,但她的衣袖已迅速被绞成碎末,而旋转的波纹如同锋利漩涡,已向着他们狂扑而来。

阿南用手肘抵住怀中的朱聿恒,左手搭上了右手的臂环,竭力按下了珍珠机括。

浓紫的黑水自臂环中喷薄而出,在水中借着水力旋转喷射,硬生生改变了面前水波的方向。

原本被他们的动作吸引而来的锋利縠纹,被那股疾利的水流裹挟着,画出道道银丝般的痕迹,依附着紫色的水龙卷,向着反方向袭去,最终和紫色一起湮没在水中,消失了踪影。

用臂环中的毒雾改变了水流,阿南立即捂住了朱聿恒与自己的口鼻,并且竭力避开那些黑紫色的水。

淋漓的汗冒出来,又悉数化在了水中,朱聿恒脊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和阿南一时都回不过神。静静地呆了片刻,他们才惊觉现在的姿势,似乎是她自背后紧紧拥抱他。

阿南默然放开拥抱他的双臂,他也默然转开头。

幸好此时已到了放生池边缘,堤岸旁边无法布置太多水阵,他们已经穿过了最可怕的地方。

避开最后的一片水阵,他们终于靠近了堤岸。

冒出头浮停在水面上,他们勉强平息自己的喘息。

刚刚在水下的毒雾随水洇开,阿南怕难免沾染,先摸出小瓶倒出解药,和朱聿恒一起吃了。

面前是正在燃烧的堤岸,刚刚的火油弥漫到了这边。

湖面上的油已经燃烧殆尽,现在正在熊熊燃烧的,是岸边的船只和放生池外围堤岸上的草木。

朱聿恒回头看去,不远处的湖面上,船只的余烟尚在弥漫,也不知韦杭之和一众侍卫到底情况如何。

此时岸上人正在努力救火,岸边水面微烫,满是漂浮的灰烬,但朱聿恒浮在水上,却觉得比刚刚下面阴寒的水域要强上百万倍。

在水下憋气太久,他们状况都不是很好,二人都是狼狈不堪。

略略喘了几口气,他听到阿南的声音,在耳边哑声响起:“多谢你啦,阿言……保重。”

朱聿恒在水下太久,神志有些恍惚。听着她说的保重,望着她滴水的脸颊和头发,他忽然明白过来。

即使此时就在同一圈涟漪之中、即使彼此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她道了别之后,他们就是咫尺天涯。

她最后再看了他一眼,对他扯起一个笑容,没有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去,转身便向岸上走去。

她知道他不可能帮助自己去救公子,所以她也并不开口,只撩起湿漉漉的衣服蒙住头脸,跳上了正在燃烧的堤岸,独自向着放生池冲去。

春风流光(1)

旋风正急,催得大火从外围堤岸烧向十字形的纵横内堤。饶是阿南刚从水中出来,但在跑到隔绝了大火的石桥边时,身上也已干透了。

阁中守卫沿着小径把守,一路围攻她。

阿南的流光已经在水下被绞走,仗着精钢手套空手入白刃,抢过一柄最适合自己的细窄长刀,杀入阁中。

她的身法是与流光一样的路数,根本没有人能看清来处与去向,只见她一身红衣,浴血沐光,雪亮的刀光如鬼魅般闪现,挡者披靡。

朱聿恒此时终于走上码头。他不适应水下,只觉身体沉重无比。看着前方阿南的身影,水风将湿透的衣服贴在他身上,冰冷无比。

诸葛嘉站在小阁上,俯瞰下面无人可挡的阿南。

她已经杀出血路,袭入小阁,一身凛冽杀气让诸葛嘉这种人都心头发寒。

抬头看见朱聿恒,皇太孙殿下对他打了个手势。诸葛嘉愣了愣,转身飞速下了楼。

小阁四面门户俱开,阁外的合欢树在狂风中癫狂乱舞,绒球般的红花与血腥气一起被风卷送进来,弥漫在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