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郁闷地转身,大步走向了那间偏殿。
朱聿恒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虽竭力掩饰,却依旧比男人纤细的背影,没有发声。
胸口的血脉在微微波动,类似于抽搐的微痛顺着山河社稷图贯穿他的身体。
她确实豁命救过他。
在顺天的地下,他身上的经脉被机关牵动而发作之时,为了让他清醒过来,她解开了他的衣服,帮他吸出了淤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这世上,与他最亲密的女子。
心口的悸动似要冲破这些时日郁积在胸口的愤恨,将他整个人淹没,让他再也维持不住疾言厉色的表象。
他唯有竭力深深呼吸,压下心口的悸动,以免自己心口厚厚修筑的堤防被她攻破。
闷声不响的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那间偏殿之中。
行宫毕竟少人来,又只是片刻歇息的偏殿,因此里面陈设十分简单。墙上挂着大幅祥纹织锦,靠墙放着一榻一椅。
床榻对面便是四扇长窗,窗下是供整妆的桌台,设了一面镜子一个妆盒,里面是空的。毕竟太子妃殿下随身女官必然带着妆奁,行宫提供的肯定不合用。
阿南在室内转了一圈,明明可以问朱聿恒的,却偏要去问太监:“太子妃殿下在此休息,有谁进出过这里?”
“当时殿内一片混乱,殿下身边的女官都在正殿帮扶各家闺秀。再说此间狭窄,因此奴婢与侍女们都守在门外,不敢惊扰休息的太子妃殿下。”
“一个人啊……”阿南自言自语着,走到窗前,将桌上的镜子拿起来照了照。
镜子磨得很亮,她对镜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又看了看正对面的右阁。
朱聿恒闷声不响,目光从镜子转向瀑布。
而阿南已将镜子放下了,指向九曲桥,说:“我去对面看看。”
走出深殿,外面热浪扑来。他们在热辣日头下走过玉带拱桥,来到右边殿宇。
“好热啊,这大热天的在外面简直受罪。”阿南出了一身汗,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抱怨着,就去桌上寻找茶具,想要倒一杯水。
出乎她的意料,桌上空空如也,居然没有任何茶壶茶杯。
她终于回头看向朱聿恒,腮帮子鼓鼓的,却不说话。
朱聿恒示意太监去取水来,目光盯着外面的瀑布,对着空气解释道:“煮茶有炭气,肯定要远离寝殿。”
阿南白了这个别扭的男人一眼:“要喝冷的呢?”
“宫中人手多,吩咐一声马上便能现做四季渴水。”
阿南心道,毕竟皇家风范,喝点水都要喊人,这也太麻烦了。
过了不久,外边茶水送上来,却还是滚烫的。
阿南吹着杯中茶,在殿内转了一圈,走到窗边望向外面。
窗户正对着瀑布,越过瀑布便是左阁那个门窗紧闭的偏殿。水光幻彩,琉璃屋瓦雕梁画栋一片氤氲彩光。
阿南迎着水风感叹道:“要不是袁才人离奇死亡,这里简直是神仙宫阙。”
坐在桌前的朱聿恒未曾听清,他望了望她,迟疑片刻,终于起身走近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感慨而已。”阿南喝着手中终于不再烫的茶水,抬头望望瀑布,“这瀑布声响太大了,足以遮掩很多声音啊……对了,在殿内香炉撒助眠香的人是谁,查到了吗?”
“查到了。”朱聿恒皱眉道,“是袁才人身边的女官,香也是袁才人找人采买的。”
阿南有些诧异:“是她自己?”
朱聿恒转头,示意韦杭之将当日殿中当值的太监宫女叫来。
其中一个年长的宫女道:“奴婢们当日将殿内安置好后,袁才人便吩咐我们都退下,说太子殿下睡眠不好,略有声响便会惊觉。奴婢领着人出去时,看到袁才人身边的女官拿出一包香往炉内撒,袁才人看了看,让她再拆一包,说是瀑布声音太吵了,怕殿下睡不安稳。”
朱聿恒补充道:“女官也已招供,袁才人为邀宠而擅自使用助眠香。”
阿南思忖着,又问那几个宫女:“袁才人出门之时,你们曾听到声响吗?”
“瀑布声音很大,我们候在门外从始至终并未听到任何动静。期间奴婢怕茶水冷了,还送了一壶新的进去,当时殿下和才人都在安睡。但奴婢出来后刚将冷茶送去膳房回来,就听到大家说袁才人出事了,奴婢当时还吓了一跳,心说我刚刚进去时还毫无异样呀!”
阿南听她这么说,便将桌上的茶壶提起,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夏日炎热,茶水滚烫,她捏着杯子略一沉吟,又问:“当时窗户闭了吗?”
宫女摇头:“如此暑热,怎么会闭窗呢?这通天彻地的八扇门全都开着,可以直接通向后方瀑布。”
“好,我知道了。”阿南等这群宫人都退下了,才转头看向朱聿恒,指着对面的偏殿道,“我心里有个猜测,是关于这两个左右相对的阁内,两边都无人时发生了什么……你呢?”
朱聿恒紧抿双唇,没有回答。
他之前心中油然升起的怪异感觉,此时终于化成了可怕的预感。
左右两阁,白光,绮霞遭受的追杀,对阿南的仓促定罪,甚至阿南所不知晓的他幼弟的灾祸……都意味着同一件事情。
只是,这太过可怕的猜测,阿南不愿说,他也不愿接受。
他们沉默地站在瀑布前,雪浪般冲击而下的瀑布离他们尚远,但水风潜来,让朱聿恒扶在窗口的手上凝结了细小的水珠。
他的手因为收得太紧,上面有青筋隐隐显露,令这双举世无双的手增添了一丝不和谐。
阿南在心里默然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先不必担忧:“别怕,或许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我看见刺客杀袁才人的时候,你和你娘正在殿内呢。此案错综复杂,一定还有什么我们所未曾窥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