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顿时呆了一呆,脱口而出:“阿言,你疯了!”
这地板下的机关采用的是天平法,所以有下陷的地方,必定有机关上升之处。
而他竭力打开窗户,竟然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砝码,替她托起生路,让她逃出这万死险境。
“快走吧。”朱聿恒却只隔着微微起伏的机关看着她,抬手指向窗户,“等傅准来了,我说自己好奇误入便是。这天下,还无人敢动我。”
“就算傅准不敢动你,可万一你失足呢?”阿南盯着他虚晃的脚下,急道,“这机关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不至于应付不过这么点时间。再说,傅准不是就要来了吗?”他稳住心神,沉声道,“我会让你出去的。”
阿南抬眼向窗外看去,透过皎净明瓦,外面□□颜色艳丽,正在微微起伏。她仿佛看到花海之中,那条令她胆战心惊了无数个夜晚的身影,正要降临。
咬一咬牙,她回头向着窗口奔去,看也不看脚下青砖一眼。
第一步迈出,脚下微沉了数寸,但就在她要失去平衡之时,青砖下的机括立即上升,将她再度托住——
是阿言听声辨位,瞬间搜寻到天平另一端对应的砖块,在她落脚的一刻飞身踩踏住彼端,替她铺好了前进道路。
第二步、第三步……阿南却并未直线前进,而是在窗下绕了一个曲线。
她每踏出一步,朱聿恒便忠实地替她压下均衡天平的对应青砖。他紧盯着她的身影,生怕遗漏她哪怕最细小的一个动作,即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逃离。
“阿南!”在她再一次斜斜地偏过窗台之时,他终于出声,提醒她,“别浪费时间了,快走!”
阿南终于回头,看到他已踩踏至傅灵焰的画像下,才终于朝他扬了一下手,然后转身直扑向窗台。
傅准的身影,已经映在了门上。
疾风突起,花影不安摇曳,映在明瓦上的身影颀长而清瘦,正在门前缓缓抬手。
而阿南重重地一脚蹬在青砖地上,地下传来坚实的踩踏感,她知道阿言已经替自己扛住了最后的力量。
她跃上窗台,头也不回地向前急奔,跳入了后方的玉醴泉中。
失去了她在那边的压力,朱聿恒的身体亦急速下坠。但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面前傅灵焰的画卷,双腿分开撑在墙壁与香案之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听到门外传来傅准的声音,低冷清透,如冰块在水中的撞击:“阿南,是你回来了吗?”
朱聿恒在空中勉强稳住自己的身躯,盯着门后那条影影绰绰的身影,沉住呼吸,一言不发。
见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他在外面愉快地笑了,说:“这些日子,我还真有点……想你呢!”
伴随着这久别重逢的温柔问候,是他利落地按下门外暗藏的机关。猩红的毒雾与纵横的利刃,如夺目的烟花,瞬间在屋内盛绽——
利刃袭击向四面八方屋内每一处,唯一堪堪容身的死角,是朱聿恒紧贴着的、傅灵焰的画像。
也是阿南替他寻找的、傅准必定会让凶器避开的东西。
但他设置的利刃会避开这一点,毒雾却不会。蓬乱开放的毒雾大朵大朵地肆意绽放,很快便弥漫成了绮丽的云雾,淹没了整个室内。
朱聿恒下意识捂住口鼻,但也因为这个动作而身子一晃,脚下的香案一脚滑进了地砖缝,整张案桌顿时倾倒。
四面八方旋转的利刃与毒雾,仿佛随着他的动作,向着他疯狂奔涌而来,如巨大可怖的恶魔,转瞬便要吞噬了他——
但,比这些致命的可怕力量更快来临的,是巨大的奔流轰鸣声。
奔涌的雪浪自那扇敞开的窗户直冲而入,狂暴激湍地将室内所有一切席卷包裹。
眼看要落在朱聿恒身上的利刃与毒雾,转瞬间被裹挟住,打横在屋内激荡着,向着前面的墙壁和门窗急扑而出。
所有门窗被这巨大的力量冲得齐齐碎裂,封锁门窗的铁栅栏虽然还幸存,但也被冲得扭曲歪斜。
站在门外的傅准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便已被从屋内冲出的激浪淹没,瞬间消失了踪迹。
回荡的水浪在屋内拍击着,朱聿恒脚下的香案自然也难以幸免,连同地面那些虚浮的青砖一起被冲走,碎裂堆积在了墙角。
幸好悬挂傅灵焰画像的钩子十分牢固,朱聿恒抓着钩子一个翻身附在墙上,见水流还不停向内冲击,便抬头看向水流冲进来的方向。
窗外玉醴泉的岸沿上,阿南将手中沉重的铜扳手一丢,踩着那些巨大的管筒站在奔泻的水浪之上。
她扫了这被她毁得彻底的楼阁一眼,扬脸朝着他一笑:“阿言,我们走!”
九玄灵焰(2)
被水冲击后的机关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敏度,青砖被卷走后,下面的机括运转显露无遗。
朱聿恒踩着水中虚浮的托座,在晃荡之中奔向阿南,紧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翻出窗台。
外面的玉醴泉依旧奔流,但下方引水的管筒早已被阿南给拆了。她扳倒支架,利用泉中引水的弯曲管筒倒吸起所有泉水,一瞬间疾冲进屋内,将里面的一切彻底摧毁。
看着面前这一片狼藉,朱聿恒眼前忽然闪现出行宫那突然暴涨的瀑布,这一刻就如那日情景重现。
他不由看向阿南,阿南朝他点了一下头,仓促拉起他的手往前飞奔:“快跑,等他爬起来就完了!”
他们毫不怜惜地踩踏过蓬勃灿烂的□□,穿过密林,顺着输水的巨大管筒冲入芦苇荡,向前直奔。
芦苇茂盛无比,高过人头,他们一只手紧握着对方,另一只手肘挡在脸前奔跑,免得苇叶割伤他们的面容。
将逼近的危机抛在身后,朱聿恒紧握着阿南的手,任由她在绿色的苇海中带着自己冲向前方。
即使不知道她选择的路对还是不对,可他还是执着地与她相牵相伴,不能也不愿放开她的手。
因为他不知道放开她后,自己会迷失在哪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