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带着一个人游泳速度大为减慢,但那矫健的泳姿让阿南一眼便认了出来:“江小哥,水下情况如何?”
江白涟示意他们将背上昏迷的人先接走,然后抹了一把脸,喘了几口气才道:“薛堂主下水后发现水城上方水波锋利,而城门口又潜伏着大批石头鱼,因此便直接布置了炸药将鱼和城门一起炸了!幸好董大哥你嘱咐我离他远点,下面有几人因为接近爆破点被水浪冲昏,待会儿要送上来。”
阿南查看被江白涟背负上来的伤员,见正在痉挛抽搐,皱眉问:“被石头鱼蜇伤的?这东西不是一向分布在南方温暖海域么?”
“不知道哪儿来的,水城周围密密麻麻全都是。但下方水流确实温暖,好像是从城中出来的暖流。”
他们这边说着,那边水下已陆续送了三四个人出水。众人一上船便瘫倒呕吐,根本无法站起来。
护送的拙巧阁弟子看见阿南,立即说道:“董先生,下方等着你呢,怎么还不带人下去?”
阿南慢吞吞系着水靠的带子,问:“怎么,不是炸药开路吗?这就需要水绳手了?”
“炸开水城门后,发现下面还有地底洞穴。渤海水下洞窟不少,薛堂主让你去探一探是否有什么要紧干系。”
“飞绳手是在水里远距离攻击的,跟洞窟有什么关系?”阿南嘟囔着,但听说这宏伟华美的水城居然还带地下洞窟,立即加快了动作,对着后方的飞绳手们一挥手,率众跃入了海中。
一行人往水城方向而去,游得越近,阿南越是想骂薛澄光。
黄河将源源不断的泥沙带入渤海,原本海水就因含沙量太多而浑浊,如今海底泥沙乱翻,他们只能凭借着感觉在一片混沌中前行,潜入七八丈深的海底。
幸好在接近水城之时,水肉眼可见地清澈下来,他们也终于可以在水下暂时睁开眼睛了。
周围的泥沙迅速沉淀,杂乱的泥浆被屏蔽在外,宏大的水城就如裹在一团鸡蛋清中般,洁净而沉静。
阿南想起钱塘湾下那座水城亦是如此纤尘不染,再想到江白涟说的暖流,看来关先生设计的水城必定都有流水向外扩散无疑。只是机括定然无法让它们数十年持续运转,维持这么巨大的水下城池,想必是借助了地下的热流所致。
她带着敬畏之心,招呼身后的水绳手们游近水城,果然看见城门一片狼藉,原本严整的城门与街道上堆满了大小碎石,门口还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阿南游过去,看着黑洞洞的下方,抬手探了探里面涌出来的微温水流,看了一圈人却并未发现薛澄光。
拙巧阁的弟子指指洞中,意思是薛澄光已经进去了。阿南便朝江白涟打了个手势,两人拿气囊吸了几口气做好准备,便一起游了进去。
江白涟在水下比在陆上要更为自如,即使洞内黑暗无光,他依照水流的波动与感觉,依旧能在其中行动自如。
阿南随着他一起游向前方,黑洞斜斜向下,又很快拐了个弯盘曲向上,前方居然出现了一片朦胧亮光,映在水波之上。
洞窟前方无水,竟出现了一个水下空洞。
阿南与江白涟探出水面一看,薛澄光已经到达这边,正举着手中的火折子,照向四壁细细查看。
阿南与江白涟缓了几口气,流水带来空气,洞中气息虽有点闷湿,呼吸还算通畅。
“薛堂主,”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爬上洞窟,阿南和薛澄光打了个招呼,“可有发现么?这里能通往水城机括中心吗?”
薛澄光摇头道:“不知,但是前方过不去了。”
阿南看了对过的水面一眼。这里是一个狭长水洞,中间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将水面分为两部分,涨水时很可能还会将石头漫过。按理他们从一侧的水洞出水,就能从另一侧入水,哪有那边过不去的道理。
江白涟走到那边水面,低头看了看,说道:“我下去看看。”
薛澄光也不阻拦,只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他那模样,阿南对江白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
江白涟点了点头,屈身观察了一下水面,并无发现后又探入了一只手,见水下依旧平静如昔,甚至还有几条半透明的小鱼在水中游曳,便纵身跃入了水洞。
阿南紧盯着水下。水纹波动,江白涟下水后便展臂向前方游去,但尚未片刻,那水面忽然无声无息之间震荡起来,无数细碎的涟漪圈圈层层荡开。
阿南暗叫不好,赶紧抢过薛澄光的火折子一照水下,只见江白涟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震颤,那原本在划水的双臂紧抱住了头部,整个人痉挛着向洞壁直撞过去。
阿南当机立断,手中飞绳弩向他疾射,勾住他的水靠,用力将他拉了回来。
人在水中阻力甚大,阿南立即叫了一声:“薛堂主,搭把手!”
两人一起使力,将江白涟尽快拉回。甫一出水,江白涟顿时瘫倒在地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竭力从口中吐出几个字:“下面……去不得!”
“有什么东西吗?”阿南急问。
“没有东西,就是微温的海水……”江白涟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艰难说道,“但不知究竟为何,我身边的海水似乎一直在动荡,我的头晕眩得厉害,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若不是董大哥你把我拉上来,怕是我今日便要溺于这洞浅水中……”
“没有东西?”阿南沉吟着,转而看向薛澄光。
“我早说过不去吧?”薛澄光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抬起下巴示意洞壁,“看这儿。”
阿南起身,将火折晃到最亮,照向墙壁。
只见洞壁上凿了小小一个长条凹痕,中间搁着一支小小的骨笛,旁边是两行联句:“劝君更尽一杯酒,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两句诗,一句出自王维,一句出自王之涣,除了都是描写塞外情景,也没什么关联呀……”
卓晏看到阿南出水后给他们描下的这两句诗,挠头诧异道。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这两句诗都是家喻户晓的,他打小自然念过。
阿南扶着江白涟在阴凉处坐下,嘱咐他先好好休息。见一群人中最精熟水性的江白涟居然差点在水下折了,卓晏不由咋舌。
朱聿恒默念洞壁上的两句诗,也是一时沉吟,没有头绪。
“要不就先别管了,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顺着道路先往高台去,破了水城后,把高台的内容先描绘下来。这个地下洞窟虽然有古怪,但会不会与山河社稷图有关,尚是未知数呢。”阿南示意朱聿恒与她走到船尾无人处,与他商议。
朱聿恒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薛澄光是有意的。”
阿南一拍额头,问:“你的意思是,他是明确知道有这个洞窟存在,所以才故意炸开的?”
“对,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朱聿恒淡淡道,“目前看来,拙巧阁应该知晓这座水城的一部分情况,但又并无把握,因此也想借朝廷之手破这个机关,或许——里面也有他们所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