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则若有所思,道:“关先生这几个阵法,当年为对抗异族而设,一经发动必然翻天覆地引发灾祸。钱塘湾的水城引发了风暴潮涌冲垮杭州,可渤海这个水城,我看青鸾虽然锋利,但只在水下纵横,似对陆上并无影响。”
阿南想起一事,道:“这么说的话,我们当时在东海之下,曾打捞到高台残块,上面雕画着血海蓬莱。可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渤海湾被血染红的可怖场景,到底会怎么发生……”
光华幽淡的夜明珠,照着小小的一泓水面,照出绮霞惊慌失措的面容,也照出江白涟欲言又止的神情。
阿南便问:“江小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那块浮雕,我们是一起在水下看到的,那上面艳红的渤海,确实令人心惊。”江白涟回忆当时情形,心有余悸道:“只是我多年在海上,这段时间船又总是停在渤海岸边,心中有个想法……那红色倒未必与人有关,或许,是海上会发生的灾难?”
阿南略一思忖,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赤潮?”
“是。我晚上会在岸边看到荧光浪潮,泛着蓝光的浪花一波波冲上岸,那是要发‘厄潮’的前兆。”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想起她那晚独自回蓬莱,朱聿恒率众相迎的情形。
那一夜的浪尖上,在火光的背后,他们确曾看见荧光在浪尖上闪现。
“渤海三面被海湾围困,通连外界的活水极少,而且黄淮常年携带大量泥沙入海,使得淤沙年年堆积,海水极浅,只有老铁山水道还有三十来丈深,凶险湍急,是连通黄海的唯一要道。而这座水城,就距离老铁山水道不远,并且,正对着水道。”朱聿恒听着他们的话,此时开口道,“若那场海啸般的浪涌持续下去,恐怕周围的海礁砂石会急剧坍塌沉淀,到时候,这条唯一的水道将逐渐消失,两岸的海峡也必将越收越窄。仅靠着那么一点出入的水源,渤海势必逐渐封闭。”
江白涟用力点头道:“渤海本就多发赤潮、青潮,若出入活水再减少,一年甚于一年,年年频发,守着这样一潭死水,厄潮又大多有毒,海中鱼虾绝收,沿海的渔民还有活路吗?”
见他面带惊惧,阿南安慰道:“不至于这么严重。海洋广袤无边,就算水下青鸾之力强悍,我看这点力量,十年八年内造不成多大影响。”
“别忘了钱塘湾下方,在六十年内被逐渐影响的地势,最终造成了杭州城那一场风暴潮水。”朱聿恒抿紧双唇。
江白涟脸上满是水珠,他抹了一把脸,急道:“是啊,一年两年,或许都没有太大影响,可若是六十年一百年呢?”
阿南哑然失笑:“到时候我们怕是都不在了,渔民肯定也都散了,早就离开这多灾之地,另谋出路去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若是都没了,我们水上讨生活的人,还能有什么出路?”江白涟说着,将绮霞又往水面托了托,低低道,“再者说,六十年一百年后,我们自然已经不在了,可我们的孩子还在这海上。我们如今就在这里,不把这苗头掐掉,万一真轮到那结果,留什么给我们的后人?”
绮霞抱紧了他的手臂,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阿南却笑了出来,说:“江小哥,你年纪不大,眼光倒很是长远啊,连孩子都考虑到了。”
江白涟闷声低下头,揽着绮霞,不再说话。
“放心吧,关先生的设想不会成功的。既然薛澄光执意冲击高台,那么这水城的总控必定在那上面。只要我们捣毁了高台,这座水城的一切都会停摆。”阿南将灌饱的气囊系好,交到朱聿恒手中,一字一顿地道,“水城我们要闯,命我们会留着,渤海也绝不会成为一潭死水!”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向他们抬手示意,随即一个猛子出了洞窟。
朱聿恒对江白涟一点头,立即便跟了上去,似是怕她这一往无前的姿态,会被前方汹涌海水侵蚀吞没。
出了弯折洞口,向前探出水下洞窟,面前豁然开朗。
如他们所料,城池果然依山而建,他们从山中一个洞穴钻出,差点被面前激荡的水流卷走。
整座水下城池,已经被激烈的啸声和振荡的水波笼罩。
次序井然的街衢巷陌、鳞次栉比的屋宇楼阁,如今全都如台风过境,已被夷为平地。
从海底涌出的狂风激浪,从他们的面前呼啸而过,那声波与水波共振,在海底隐隐回震。
众人的胸腑本就因为海底压力与无法呼吸而沉闷不堪,此时再受剧烈震动,都是气血翻涌。
在这涡流之中,上方有金紫红碧光彩波动。
阿南抬头看去,山巅高台矗立于乱流之中,五光十色,隐隐绰绰。那里高高在上,倒比城中安静。
她向江白涟比了个手势,见他确定自己能护住绮霞,便与朱聿恒一起贴着山坡向上游去。
他们放低身体,竭力贴着地面,以免被激烈水流卷走,终于艰难地靠近了高台。
高台由一块块平整条石严丝合缝地垒砌而成,四壁陡峭,伫立于山顶之上。
他们贴着台壁急速向上游去,上面果然是青鸾气流的死角,他们终于松了口气,稳下身子。
台身四周有狭窄的楼梯盘绕,阿南对江白涟打了个手势,让他与绮霞先停在台阶上,自己与朱聿恒继续往上。
水城中混乱不堪,台上水流却异常平缓。
阿南一眼便看见了站立于高台四角的红色珊瑚火凤,每一只都与当初江白涟在钱塘海中捞到后进献上来的那只珊瑚凤凰相差无几。
钱塘湾水城与渤海的形制相同,只是钱塘湾其中一只由于受震而脱落,被江白涟打鱼时偶尔获得,最终才指引他们辗转来到了这里。
高台四周是大枝的白色珊瑚与五彩琉璃纵横围成的栏杆,中间是方方正正两丈见方的一块平地,只在正中有一个高约丈许的青铜鎏金雕塑,是一尊庄严巍峨的四面佛。
佛像的身边,一只展翅飞舞的青鸾以尾相缠,盘旋在佛身左右,似与大佛一起守护这座水底城池。
大佛的身上缨络缠绕,青鸾的羽间宝石相辉,因为持续不断的水波荡漾,栏杆上的琉璃片振动四面水波,摄人眼目,是以在极远的城外都能看见这边光彩氤氲,金紫动人。
可是,没有关先生从应天行宫分来的三十六支琉璃灯。
阿南示意朱聿恒先别动,她来到青鸾后方,缓缓地从下方游到台上,踏着雕刻云纹的洁白石板,向内走去。
她极其小心,整个人几乎悬浮在高台之上,只用足尖轻点台面,以免惊动任何可能存在的机关。
可惜她毕竟身在海中,阻止不了周身的水流波动,台上原本舒缓的水流中,出现了一丝异常波动。
水流撩动了佛身那只青鸾,它口中冒着震荡的水波,圈在佛身上的尾巴是一个巨大的铜轨,倏忽圆转,喙口猛张,锋利的水波已向着阿南所在的地方直射而去。
阿南出生入死多年,早已养成了极为迅捷的反应,下意识便侧转身子向着高台外倾去,直扎入下面水中。
朱聿恒一把拉住她下坠的身子,带她紧贴高台墙壁站着。
他们的上方,是青鸾喷射而出的利波,比下方整座城池中弥漫的更为锋利,笼罩护卫住高台四面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