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冰冷仿佛让他头脑更为清醒,他猛然抓住了脑中一纵即逝的疯狂想法,哪怕只是黑夜的蛊惑。
毫不犹豫的,他便转过身,向着海雕所在的悬崖走去,大步涉过涨潮的沙滩。
他需要阿南,他绝不能放开阿南。
他迷恋这个生机勃勃一往无前的女子,那是照亮他黑暗道路的唯一一颗星辰。
所以,她一定要从竺星河那里拔足,一定要属于他。
天色渐渐亮了。
孤岛的清晨,微凉的风中带着清新的咸腥气息。没有鸟儿的鸣叫,只有潮起潮落的声音,永不止息。
阿南一夜未曾安睡,只在清晨的时候因为疲惫而略微合了一下眼,但未过多久便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睡着。
她从草床上爬起,走到洞口,向下望去。
天边,一轮红日正将海天染出无比绚丽的颜色。
粉色天空中,五彩朝霞倒映在淡金色海面之上,橘红深红浅红紫红品红玫红……无数绚烂颜色随着海水波动,就如被打翻了的染料,随着水波不断涌动,每一次波浪的潮涌都变幻出新的颜色,呈现出令人惊异的艳丽。
在这绚烂的海天之中,她看见了站在海边的朱聿恒,他正回头深深凝望她。
朝阳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红颜色,蒙着绚烂光华。
阿南不知道他一夜不回,伫立在外面干什么,难道是为了看海上日出?
“这么早起来了?”不知怎么的,阿南有点心虚。
或许是因为昨晚她不声不响地逃跑,或许是因为阿琰埋于她掌心时那些暧昧的波动。
她看见阿琰微青的眼眶,明白他昨夜也与自己一样,一夜无眠。
她走出洞口,刚在万丈霞光中向他走了两步,却见他忽然抬起手,似是阻止她上前。
阿南不明其意地停下脚步,却见他在逆光之中微眯起眼,凝视着她的同时,举起了手中的一把小弓对准了她。
阿南愕然,却见朱聿恒已经搭弓拉弦,眼看就要向她射来一箭,她当即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虚按在臂环之上。
朝阳已经跃出地平线,世界金光灿烂,暖橘的色调均匀渲染着海面。
“阿南,看好了!”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沙哑,在灼目的光线之中,他松开手中弓弦,一支树枝制成的箭倏忽向她飞来。
难道他因为生气她昨晚要不辞而别,竟然要将她杀伤在这海岛之上?
震惊之下,阿南望着这射来的箭,下意识地一侧身,要避开它的轨迹。
出乎意料的,这支箭来得既慢且轻,根本没什么杀伤力。而且,就在它横渡过小岛,即将到达她的面前之际,它的箭杆忽然在空中轻微一振,转变了方向。
阿南大睁双眼,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这道射来的箭。
红柳枝制成的柔软箭身,经过了弯折之后,形成了一个极为微妙的弧度。它借助弓弦的力量向她射来,却并不是笔直向前,而是在金光灿烂的空中划出一个弯转的弧度,斜斜飞转。
然后,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驱动着它,让它那斜飞的弧度变成了圆转的态势。它呼啸着,以圆满回归的姿态,顺着回旋的气流重新转头向着朱聿恒而去。
如跋涉千里终于归家的识途老马,不管不顾回头奔赴。
弯曲箭杆回头的一刹那,朱聿恒抬起手,将那折返而回的箭牢牢抓在了手中。
他凝望着她,被日光映成琥珀色的眼中,倒映着金色的天空,也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她走来,将那支回头箭递到了她面前。
阿南定定地看着这支去而复返的小箭,许久,目光缓缓上移,抬头看向朱聿恒的面容。
晨风微微吹拂着他们的鬓发,而朱聿恒的手紧握着手中小箭,岿然不动。
“以前我曾在军中遇到一个神箭手,他射出的箭可以绕过面前的大树,准确射中树后的箭靶。因为箭杆如果比较柔软的话,射出去后会在空中震荡,出现一定的挠度,弯出一个微弯的弧形。”他缓缓地举起手中粗糙的木弓,声音嘶哑而郑重,“阿南,我想证明给你看,开弓,并不一定没有回头箭。你曾奉为圭臬的道理,其实,都是可以推翻的。”
所以,他以岛上的树枝为弓身,搓树皮为弓弦,做了一把小小的弓。
苦思了一夜,纠结于去留的阿南,望着面前手握回头箭的朱聿恒,眼中忽然涌出大片湿润。仿佛眼前这片金光灿烂的大海太过刺眼,让她承受不住心口的激荡。
她的目光下垂,看到地下还有一堆弯曲的箭身,看来昨夜他试了很多次,才制出了这样一支箭。
他不是娴熟工匠,这把弓做得颇为粗糙,红柳制成的小箭,柳枝细弱,又被刻意烤制弯曲,似乎也是一支不合格的箭。
可凭着这简陋的材料与仓促的时间,他硬是凭着自己的双手,为她制出了回头箭。
“阿南,开弓会有回头箭,撞到了南墙,那我们就回头再找出路。射出去的箭能回头,人生也有无数次改变方向的机会,走错了一次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回到原来的,再出发一次,或许,你能到达比之前更为辉煌的彼岸。”
他握住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将这支小箭轻轻的,又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低声道:“现在,你是那个五岁的、未曾遇到任何人的小女孩。你不再亏欠他人,你回来了,以后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
阿南紧紧地抓着他的箭,眼中的灼热再也控制不住,面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她望着深深凝望自己的朱聿恒,任凭眼中涌出来的温热,全部洒在了这无人知晓的孤岛之上。
在这一刹那,她忽然想,若是可以的话,她真想将之前十四年的委屈与错误全部斩断,在此时此刻,泼洒入面前这灿烂的海中,从此之后,再也不回头留恋。
“若帮助我真的让你为难的话,那你……就走吧,回到海上,永远做纵横四海快意人生的司南。”
阿南望着他,含泪迟疑着:“阿琰,我……”
话音未落,站在她面前的朱聿恒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眼看着便向沙滩倒去。
阿南下意识抬手去挽他,却不料他身体沉重灼热,重重倒下去,她仓促间竟被他带得跌坐在了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