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2/2)

黑暗中的阿南心口微乱。是回去,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但见海客们已经被迎入通道,她咬一咬唇,借着众人注意力被引走之时,流光勾住上端砖沿,身躯疾翻,在黑暗中无声无息便跃入了下沉的方院。

青莲宗内机关自然严密,她不敢落地,半空中身形一荡,扑向窑洞砖砌的门框上方,身形贴住土墙,借着突出墙面的小小砖头,蜷于其上。

她一身青黑,隐藏在檐下黑暗角落中,纵然有人向上打望,也很难察觉到这块黑暗中存在不一样的颜色。

竺星河与方碧眠在众人的指引下缓步进入这个庭院。他们被迎入前方正屋,虽举目扫了周围一眼,却根本未曾注意到离他们不到五尺的墙上,贴着一条身影。

一群人进内,只听得屋内话语隐隐,气氛热络。等了不久,大约是要谈正事了,屋内人陆续退出,带上了门,在院中静静守候。

阿南极轻微地在门洞上方挪动身体,向着中间的正屋挪去。

幸好众人为了防护,个个面朝院中而立,并无任何人关注后方墙上。

她挪到正屋门洞之上,将耳朵贴在上面,可惜土壁厚实,她竟什么也没听到。

她不动声色,从臂环中弹出一柄小刀,嵌进了门洞砖缝内。按住上面的花纹,轻微的咔一声,小刀脱离了臂环,一动不动扎在土层之中。

阿南别过头,用牙齿衔住小刀。

轻微的震动从刀尖上传来,声响直接叩击她的齿骨,传递到她的耳中,将窑洞内的声音极为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届时若那人到敦煌,我们该如何处理?若不来的话,又如何安排为好?”

阿南听到这声音,不觉眉头微皱——这人声音古怪,既听不出男女,也辨不出老幼,机械古板一字一顿,尤其她顺着刀尖直接振动耳鼓而听,更是令人感觉难受不已。

还没等她思索他们所说的“那人”是谁,只听方碧眠轻轻柔柔道:“依我看来,对方率兵或以十万计,咱们绝无正面对抗的能力,如今唯一可用之计,只有出奇制胜,擒贼擒王,才有机会。”

那难听声音欣慰道:“你在外历练一番,确实长进不少,不知竺公子这边,是何打算?”

竺星河声音清冷一如往常,由刀尖传递到阿南耳中,更显出一份冷意:“方姑娘此话亦甚合吾意。此番山东举事不成,我等退避至此,正是朝廷力量薄弱处,相信联手刺杀那人,绝非难事。”

阿南胸口犹疑不定,听出他们在商议的,应当是谋刺一个大人物——

而即将巡视西北的大人物,则非当今皇帝莫属了。

方碧眠含恨道:“可惜当日蓟公公功亏一篑,未能在奉天殿将那人烧死,否则朝廷大乱,正是咱们的大好机会,何至于让朝廷剿得兄弟们七零八落,撤退至此!”

那难听声音道:“不妨,局势虽不尽如人意,但我们主力兄弟还在,只要保住根本,何必计较一时一地得失?”

“宗主说的是。”方碧眠应了,然后又道,“不过咱们撤到这边也非坏事。肃州正是朝廷势力薄弱处,如今我们已有莫大助力,青莲宗直上青云之日可期了!”

阿南凝注精神,正想听听青莲宗逃窜至此,还能有什么莫大助力,却听青莲宗主那难听的声音嘿然冷笑,打断了方碧眠的话:“先不提那些。竺公子,我只问你,我宗在山东蛰伏经营二十年,终于趁黄河大灾之机,杀官员煽动民变、劫灾粮充作粮饷,才攻下了莒州、即墨两地。可朝廷势大,我们近万教众仅守了月余便被击溃。而你们海客势力主要在海上,几批人陆续回归总数也不过千儿八百。如今朝廷还在大力查封你们的永泰行,不知有何底气,敢教乾坤换主?”

“我们公子爷的身份,你们不必知晓。”竺星河没有回答,而他身边的魏乐安代为答道,“但只要那人驾崩了,朝野自会有许多人拥戴公子爷上位。”

安静的窑洞中,有个女孩子笑了出来,那声音阿南却熟悉,正是梁鹭:“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自己是皇太孙?”

方碧眠轻轻笑了笑,窑洞内其他人也都不说话。

梁鹭不知,但青莲宗主显然一下便知道了竺星河的身份。片刻,那难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我也得知道,你们有多少筹码?”

魏乐安道:“足以起事。”

“听说公子在海外是四海之主,想必富可敌国。只是前段时间永泰似乎被查封了,折损够大吗?能撑多久军饷?”

竺星河声音冷淡道:“只要一击即中,并不需要长期。”

“好,那便再说说兵马之事。山东加上我们西北这边一群兄弟,你觉得足以匹敌西巡的队伍?”

“这个大可以放心,届时北边自有人拖住西巡部队。”竺星河貌似随意道,“青莲宗的助力,未必不是我的助力。”

竺星河这淡淡话语,却让阿南胸口陡震——

所以,他们与北元那边亦有了联络。

等到皇帝西巡之日,北元与青莲宗内应外合,只要皇帝一死,西北群龙无首,而朝中邯王必然与太子相争,自然也顾不上此处了。

届时天下动荡,无论最后是太子还是邯王继位,朝中人心都会不稳,而此时,他的机会便出现了。

只要局势许可,公子便能据西北而笼络旧臣,正式竖起复辟大旗,出师有名。

可是……这一切的基础,建立在邀请北元挥戈南下,践踏中原大地之上。

被当今圣上五度击溃的北元,如今受困沙漠,状如困兽。一旦得到这般机会,自然大肆侵虐,不但边关百姓,怕是连中原、甚至南方,都会遭到铁蹄血洗。

而公子,将会借由这沦落的半壁江山,踏着血光迎来他复仇的希望,登上本应属于他的那个宝座,实现当年在悬崖之上声嘶力竭发下的誓愿。

许是沙漠昼夜温差太大,刺骨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冷战,只觉骨髓中冒出森森寒气。

窑洞内的人,也都沉默了下来。许久,青莲宗主才道:“若是如此,我们又有何好处呢?”

魏乐安慢悠悠道:“你身为宗主,如何连这点长远眼光都没有?贵宗在山东被朝廷剿得七零八落,只能退避到西北朝廷力量薄弱处,早已岌岌可危。可一旦有了从龙之功,那可是千年万代荫庇子孙。当年追随□□皇帝的许多兄弟,在乱世中都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只因跟对了主子,如今封公封侯,永世享爵的有多少!”

“真没想到,我们一伙穷弟兄,竟然能做当年吕不韦的生意了!”青莲宗主嘶哑笑道,“既然如此,不瞒你们说,我这边正有几个安排,足以为你们的大事添砖加瓦。”

见他如此提议,魏乐安又是一笑:“哦?难道说你们也有所筹策?”

梁鹭冷笑了一声,缓缓道:“总之,比你们的筹划更深远些,准备更充足些。”

众人显然都在揣摩她的话中之意,而青莲宗主慢悠悠开了口,问:“你们可知道,说话这位是谁?”

梁辉的女儿,梁垒的双生姐姐,月牙阁的歌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