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的身形只略阻了一阻,终究跌进了可怖雨雾中。
竺星河落在洞外,心神剧震,仓促回头看去。
阿南已抬手蒙住了头脸,身体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偏转,险之又险地侥幸寻到一块没有雨幕的空隙处,手在壁上一撑,借力又跃了一步,落在了与梁垒相对的地方。
就在她勉强维持住身体之时,左腿膝盖忽然剧痛,令她的脚一弯,差点跪倒在地——
一缕水箭不偏不倚,正喷中了她腘弯中的旧伤。
熟悉的剧痛袭来,让她的身体不由得剧烈颤抖。可面前的机关让她只能竭力撑住身子,不敢倒下。
幸好千难万险中,她选择落脚的,正是与梁垒相对的那一块地方。两边维持住了平衡,洞中水雾终于消退,但局势也再次回到了之前的险境——
只是她将竺星河换了出去,一人脱困,一人受困,瞬间又成了死局。
竺星河丢开手中残布,飞速抓起侍卫的水壶丢进洞。
而阿南抓住水壶,毫不犹豫撕下衣摆,整壶水冲下去,将腘弯处那点毒水迅速洗掉。
竺星河那一贯沉静的嗓音,终于带上了急切焦灼:“阿南,你没事吧?”
幸好两人动作都是极快,她的腘弯只被融掉了一层表皮,毒水尚未渗入肌肤深处。
阿南摇摇头示意他别担心,丢掉了臂环上沾满毒水的精钢网,正思索如何脱身,只听得洞外隆隆声响传来。
是洞内的动静惊动了外面人,石门被缓缓推动,门缝之外,人影憧憧,即将进内。
“阿南,能出来吗?”竺星河对阿南急问。
阿南越过洞壁缝隙,看向那边的梁垒。
他全身血肉模糊,趴在地上无法起身,更别提与她一起迅速撤出。
而她距离逃脱至洞口,起码还需要两个起落。
两个起落,一瞬间的事情,可她已经做不到了。
石门已被彻底推开,门外火光熊熊照入,铁甲士兵手中的刀光已映入洞中。
显露在石门外的,正是朱聿恒。他面容如严霜笼罩,那双骨节清匀的手,已经伸向腰间日月。
竺星河双眼微眯,目光如刀尖般锋利,手也下意识地按在了春风之上。
可,对方身后刀剑出鞘的精锐,却在提醒他不要与之对面相抗——
洞外火光赫赫,洞内只有一支黯淡火把,外面骤然进来的人,肯定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正是他撤离的唯一机会。
可……
他急回头看向阿南,望着这个在极险境地之中将他交换出来、而自身陷身于危境的女子,心下只觉巨大的痛楚如闷雷滚过,一时无法自已,只想要挥动手中春风,让朱聿恒的身上开出绚烂的六瓣血花。
而身子倾斜、因为剧痛而全身微颤的阿南,她将身上正在焦化的外衣脱掉,仰头朝他露出一个勉强又切切实实的笑容。
“走吧,我豁命把你救出来,可不要你为我失陷。不然,兄弟们也不会原谅我。”
她的声音冷静得有些绝情,一如她之前一次又一次为他殿后、为他冲锋,在极险的时刻与他告别,等待着下次返回时一般。
沉重的石门已被彻底推开,煊赫火光下,朱聿恒率众大步向内而来。
这是他可以离开的最后一瞬间。
竺星河仓促地吸一口气,再看了阿南一眼,转身向着后方被炸出来的洞口疾退而去。
他听到她最后低低的话语,传入耳中,似幻如真——
“公子,多谢你在十四年前的风浪中,救助了孤女阿囡……大恩大德,阿南在此谢过。”
乾坤万象(1)
洞中虽然黑暗,但朱聿恒立即察觉到有人要脱逃入地道。
瞬息之间,他的日月已在掌中骤然炸开,如一丛烟花迅疾追向对方的背影。
但,就在堪堪触到对方之际,一股剧痛忽然自小腹而起,直冲他的胸口,令他身子不由一滞,手上也顿时失了力气。
他身上的冲脉在波动抽搐,抽取了他全身的力量。
飒沓纷飞的日月在空中丧失了飞行的力道,急速回转至他手中的莲萼座上。
他松脱了手中日月,不敢置信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心下迅速波动过一股难言恐惧。
难道说,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发作了,就在此时此刻,阵法要启动?
他一抬手,诸葛嘉会意,率众越过被炸出的缺口去追击逃脱的黑影。朱聿恒定了定神,感觉胸口的隐痛波动过后,小腹至胸的冲脉并没有往常那般灼热发烫的剧痛,似乎只是突突跳动,有要发作的前兆——
这感觉,与之前被阿南的伤口引动时相差仿佛,只是要轻很多。
他性子坚韧,从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弱点,因此身形一滞之后,便立即提起一口气,大步跨到照影洞口,瞥向里面。
右边是血肉模糊倒地的梁垒,而左边……
他的目光落在阿南身上,顿了片刻,才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阿南?”
他的眼中,一如既往尽是紧张关切。
那地洞中曾在她耳边萦绕的冷酷残忍话语,仿佛只是她臆想的一场噩梦。